不薄吗?五年前你被母亲追杀,五年后你乾坤独断,这样的改变,你是经过怎样的刀光剑影才得来?我曾经那么怨你,只因你的失信,可是见到你时,竟是不敢提。
少珏,少珏,那样的失信,最心痛的是你吧!
五年后的相遇,却是在最为尴尬的新婚之夜,他的心一半浸在冰中,一半烤在火中,不得不说世事弄人!而我那时,又是怎样伤他的心?
月儿渐沉,清凉的月光照进少珏的眸子,深褐色的瞳仁光芒闪耀,洁白的牙齿映衬着红唇,美丽得惊人。他恣意地笑着,那笑容,让人想起摇曳在贺兰天山上冰清玉洁的雪莲花,明丽的春光眷顾着她。
我终于迎着他的目光,浅笑,“我们这是在哪里?”
“昌河镇,我们安全度过了黑河。”他细细看着我,有些担忧地问。“你感觉好些吗,要不要请郎中看看?”
我摇头,估摸着我们现在的处境并不如少珏说的那么好,于是便道:“你看我已经好了,我们是不是要动身?”
少珏歉意地一笑,“阿求带着黑虎他们假扮成我,去查看雪崩的情况。所以此处也不可久留,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好。”
少珏替我穿上狐裘,觉得少了点儿,找了顶帽子给我戴上,末了上下打量我,似是感慨,“青青,五年了,你竟还是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我觉得自己老了,而你还是芳华未艾。”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五年前,你可没有这样不自信。”我挽上他的手,心中却有些涩涩的,五年的时间磨平了这个少年的棱角,他更趋于成熟稳重,有担当,可是也失了狂傲的乐趣。
少珏亲昵地拍了我额头一下,容光焕发,“小妖精,走吧,带你去看看昌河镇,这个可是我宏伟蓝图中最为精彩的一笔,你可要好好看了。”
我一听就来了兴致,抱着他的手臂,追问:“什么意思?”
少珏却故作神秘道:“保密!”
黎明下,我才看清我们所待的屋子在黑河边上,估计是艄公休憩的场所。很多年后,少珏在此处修了一座亭子,以纪念我和他的相识,而当地人都称这座亭子为君恩亭。当然这是后话。
天色渐亮,一抹熹光穿透云层,投在黑河上,长风扬起涟漪,熹光在河上跳跃。有早起的小贩挑着货郎担子,在薄雾中留下模糊的身影,扁担吱悠悠地响着,像是一串流泻在草尖上的白色霜露。
我抬头注视着少珏,晨光染在他的发丝上,折射出惊人的褐红色光芒,身上金线流纹的白袍,在风中绽开一个优美的弧度,端坐在马背上的身姿,像是纵横天地间的白衣神将。
这一刻,他正微笑着向我伸出手,等待着爱慕的女子一生中最为舒心的牵手。他的手指纤长,指甲修的十分修正,掌纹细腻分明,掌心处有着薄薄的茧,那是拿剑留下的痕迹。
我没有迟疑地将手放在他的掌中,炙热的温度烫的我一惊,随后身体轻盈地跃起,我坐到了他的身前。他一声轻笑,像是风铃被风摇动的悦耳,随后他将风衣包裹住我的身子,温热的呼吸拂过耳朵,微微的痒,心像被猫抓了般。身后男子的清香醉人,像是岁月久远的醇酒,带着迤逦而梦幻的色彩,我觉得自己头晕目眩,全身软成了一团水。
马蹄得得,穿过薄雾,穿过青绿交接的原野,迎着冉冉升起的太阳,策马啸西风的纵意。我扭头,看身后一串串的脚印,就像这个男人五年来一步步走出的路,我想西夏注定在他的手中辉煌。
进了市集,少珏勒停了马,扶我下来,他牵着马,带着我在市集中闲适地走着。这个时候虽然还早,但是集市上络绎不绝的人流显示着这个小镇的繁荣。各色小摊琳琅满目,有卖早点茶叶蛋的,有卖女子绢花胭脂之类的,有卖样式精致的点心,有卖动物皮毛制成的衣物,甚至还有卖书籍和字画的……
早春的气息弥散在这个小镇上,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薄薄的红晕,小贩大声叫卖着,与人讨价还价,三三两两的熟人攀谈着戏谑着,一派浓厚的安居乐业的景象。西夏民风淳朴婉约,女子结伴亦是可以上街的,落落大方的少女,身姿曼妙地在人群中穿梭嬉闹着,人们报以善意宽容的笑意。我也不禁微笑,看她们风华正茂的容颜,仿佛看到自己这般写意的青春。
少珏眸中含光,面上带着淡淡的荣光,指着一处院子,声音醇厚道:“青青,你看这里,昌河镇五年前本是一片废墟。因为这里的昌山连着贺兰天山,每年都会发生雪崩,所以镇上的人都跑光了。我疏通了这里的河流,在昌山周围筑起了一条运河,通向黑河,鼓励百姓在昌河耕作,十年减免赋税,在昌山周围一里内不建房屋。”
我点头听着,少珏意气风发的样子,再加上出众的外表,卓然的气质,在川流的人群中引来阵阵侧目,他似浑然不知,握我的手,低头倾诉着他的凌云壮志。
“少珏,你的目的不是这个镇,而是西平府的粮食,这里怕是你的粮库。”我轻轻道,气息呼出,有雾般的白气缭绕。
他眸眼晶亮,伸手弹了我额角一下,“就知道瞒不了你,五年前从这里经过,发现昌河镇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妙,面临黑河,瞭望大宋,北连贺兰山,与西平府成犄角之势,前后呼应,是兵家最易忽视的地方,所以当时就有要重建昌河镇的想法。”
“你做到了!”我对他皱皱鼻翼,拉着他去了早点的小摊,那里正坐着三两个人。
“青青,再走一会儿,就有吃的,我们……”少珏盯着黑黝黝的桌面,面色僵硬地对我说。
我不理他,知道他是嫌弃这里的邋遢,想当初他逃难,都是带着四个美婢,排场丝毫不亚于皇帝出巡。强行按着他坐下,对着小摊的老板道:“老板两碗面条,一碗多加点辣子。”
“好嘞!”小摊的老板是个中年人,浓眉虬髯的汉子,腿脚有些不利索,但是手艺不赖。不多会儿就端着两碗面条,蹒跚着走过来。
“小兄弟,可别嫌弃俺这里,俺这里的面条,可是连皇帝老儿都没有吃过,但凡在我这里吃过的人,第二回还念着呢。”汉子憨厚道。
少珏脸色憋得青一阵红一阵,只得讪笑,我笑着回道:“大哥见笑了,他这是跟我置气呢。大哥在这里做营生有好多年了吧?”
汉子擦擦手,大方道:“是咧,俺都做了五年了,俺可是第一批回昌河的人,俺家祖辈原本就是昌河镇人,先前逃难去了别处,听说皇上对昌河免赋税,就又举家搬了回来。还是昌河好,俺如今是再也不想搬了。”
我吃了口面,见少珏只是拨动面条,但是神色已经有些柔软,饶有兴趣地听着汉子的话。他也算是微服私访,可是却难放下架子。
“大哥不怕十年后,皇上又增加赋税?”我问,眼神威胁地看着少珏,暗示他要是不吃,我就不走了。
少珏任命地低头,挑起一根面条送进嘴中。
我偷笑,听汉子在耳边叙叙道:“增加也没有关系,有了这十年,俺有信心把日子过好。”
这时有客人来,汉子忙着招呼去了。
少珏瞥了一眼,低头对我道:“青青,刚才那家伙,大拇指都沾到碗里了,我还是不要吃了。”
我用筷子在他碗中搅和一阵,振振有词道:“少珏,你现在就把你当做是西夏最普通的一员,去感受普通百姓的一天,你才能最真切地了解他们需要的是什么。你不是想成为明君吗,就从这碗面条开始。”
少珏哭笑不得,“你总是有歪理。不过,我要的昌河镇远远不是这样。”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笑了笑,我仿佛听到春天里百花盛开的声音,“青青,你还不知昌河对于整个夏国来说有多么重要的意义,这是从我少年时便开始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