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珏不悦地蹙起眉，并不理会，继续对我道：“这里的后院是习箭练马的地方，我带你去看看。”
他旁若无人地拉我从三个少女身边擦肩而过，身后六道视线粘着，我感觉像有湿密的小虫爬满背部。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竟敢私闯禁地！”少女的声音微微带着恼怒，是四月风中带刺的玫瑰花。
我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少珏似乎知道少女的身份，早在小摊上就已经认出，他一向没有多少耐心，但是这么三番两次地不给情面实属第一次。
就在我这一迟疑之际，三个少女已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少珏声音冷凝成冰，薄唇吐纳，“让开！”
中间的少女娃娃脸，珠圆玉润，一身绿色衣衫，娇艳欲滴，她身边的两位少女，眉眼深邃，穿的是一红一黄，三人并肩而立，就像三朵亭亭玉立的花儿。
绿衣少女上下打量少珏，又把目光移向我，皱着眉，再次问：“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这里是不能随便进的吗？”
少珏已经非常不耐，看向少女，目光有着无法穿越的光束，“苏娅？回纥可汗便是这样教你的？”
绿衣少女吃惊地瞪着少珏，喃喃道：“你怎么知道我叫苏娅，你认识我父汗？”
少珏没有回答，一把爽朗的声音传来，“李爷怎么来了？老朽有失远迎，莫要怪罪。”
接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疾步如风地走了过来，宽大的灰色袍子如波涛般左右起伏。少珏伸手握住了老者的手，面容和煦如春风，“明先生越发老当益壮了，学院在先生的悉心引导下，成绩斐然。”
明先生捋捋垂在胸前的胡须，眉目清癯，声如钟鼓，深远绵长，“当不负李爷的厚望。”
他一瞥眼看到立在一旁的少女，笑容和蔼道：“苏娅，来见见李爷，国学院便是出自他的手笔。”
苏娅和另两位少女都有些惊愕，苏娅更是木了一下，道：“师父口中的李爷难道不是同先生一般白发苍苍，怎么这般年轻？”
少珏抿唇笑了，明先生宠溺地拍了拍苏娅的头，说道：“老朽一直念着普天之下知我者莫若李先生，这孩子，便自以为李爷也同老朽一般年纪。李爷莫见怪。”
少珏笑着回答：“早就听说回纥可汗的掌上明珠苏娅天真烂漫，今日一见果非一般。”
明先生并不了解先前的事，没有听出少珏话中之话，倒是苏娅俏脸憋得通红，贝齿轻轻咬着红唇，一双眸子里燃着两束火苗，被少珏噎得无法辩驳。
“这位是？”明先生看着我问。
少珏垂眸看我，眸光一时温柔如水，“她是内子。”
只是几字，却烫的我心一颤，耳根处烧的厉害。
少珏闷笑一声，我尴尬地朝明先生笑了笑，脆脆地唤道：“明先生。”
明先生朗朗一笑，“我等等着见夫人一面，可是等了五年。”
我讶异，却见少珏说道：“这会儿还没有上课，我想带内子去后院看看。”
明先生点头，“可要人领路？”
“不必。”
“那老朽请人将李爷的房间收拾一下，估摸一会儿小蒋他们就知道李爷来了。”明先生含笑道。
“先生先帮我挡一下，我一路赶过来，还想今晚睡个好觉呢。”
后院有马厩，约莫有三四十匹马，个个毛发油亮，气势轩昂。再往后，是一片草地，青色的草尖才刚刚冒出个头，隐约还可以见到草尖上薄薄的白霜。几只偌大的箭靶置于远处，上面还插着三两只正中红心的箭羽。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空气中草木青葱的味道愈见分明。
少珏牵来一匹马，带我飞驰了几圈，渐渐缓了下来，信马由缰的慢行着。阳光在草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光泽。有风从远处飘来，带着身后男子愈见沉稳的气势。
“明先生是谁？他知晓你的身份么？”
少珏轻声说道，带着那些我不曾参与的回忆，“明先生是逃到回纥的汉人，他的姓名已经无处可查，我十一岁时，在回纥可汗的一次寿宴上见识了他舌战群雄的辩才，事后在回纥的那几天，我一有空，便跑去找他。当时他并不知我是夏国的王储，只当我是某位部落的王子，对我倾囊相授。我们相约，有一日我若尊从汉学，请他来授课。”
“你一早就看出他的与众不同？”我问，回纥可汗，也当认识明先生的才识，为何没有加以利用？
“应该说，是他让我一点点认识到他的特别。他在黄头回纥，虽然受到遵从，但是一身本事却无从施展。回纥人是以前的鞑靼部，善骑射，生性勇猛，但是却对汉学嗤之以鼻。他早就想脱离回纥，只是苦于无所依旁，我的出现给了他一线曙光。所以在离开的那一天，我无意让人透露了我的身份。”少珏的眸子在阳光下，光芒狡黠，像一只诸多算计的白狐。
我感慨，“真不知道，到底是你算计了他，还是他算计到了你。”
“有什么关系，只要结果是我们双方最愿意看到的就好。”
“那你也早就知道苏娅的身份？”我苦笑，你能想象十一岁少年那般精明的眼力么？可是眼前的男人是个神话，一点点地我认识到了。
“是。”他垂眸看我的神色，菱唇抿了抿，眼神流过一丝不自觉察的干涸，仿佛濒临枯竭的深井。“她的耳环上是一个草型的标志，那是黄头回纥王族的标志。明先生最得意的学生便是回纥的苏娅公主，我便猜到是她了。”
“难道你落荒而逃仅仅是因为这个？”我嬉笑着问，想和他说道说道，那碗面条。
可没有想到，少珏的笑容凝住，目光微垂，长睫如翼般遮住了眸子，阳光在眼睫上跳跃，却穿透不过黑沉沉的睫毛。“我不想再惹麻烦，一个成安公主就已经让我觉得对不起你。我十五岁之前立下的誓言，如今都一一实现，唯有对你说的，要你成为我的皇后，也许终其一生也难以实现。”
我无语，往他的怀里靠了靠，觉得这一刻所有安慰的话语都这般苍白无力，只能仅仅依靠着他。
时光静谧，远处绵延的山峦，闪着墨黑色的光芒，像是一幅古色古香的水墨画。
我们痴痴地看着，我知道那是少珏的江山，他的一生都是在为这一片土地而执着。少珏似也有些激动，气息或急促，或悠长。阳光下，我们的影子暧昧的交织着。
只到一声冷哼惊醒了我们，“我从不知道夏国的民风可以这般开放！”
少珏驱马回首，俊面上带着笑容，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娅，眼神一点点的冷了下去，“苏娅，你似乎管的太宽了，如果你不满，大可以滚回回纥，我会用八抬大轿欢送你。”
“你——”苏娅气得眼泪汪汪，转身就跑。
跑了一会儿，又回头，对着我道：“喂，我师父说小蒋吵着要见夫人。”然后跑的不见烟，绿色的衣剧在草下形成对比鲜明的视觉差。
“少珏，你对苏娅太过分了。”我回头睨着他。
少珏笑的有些不自然，岔开话题，说道：“有吗？我们走吧，小蒋他们几个，是我物色的人才，带你去认识认识，特别是小蒋，颇有相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