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六年（公元1106年）夏，晋王察哥英勇善战，带领三千精骑，只身入敌营，一举斩获宁娄的首级，不日叛党溃败。
大辽皇帝耶律延禧甚喜，欲以宗室女妻之，晋王婉拒。
五月，察哥回兴庆府，少珏于文轩宫宴请察哥，百官作陪。
十五日，仁多保忠派人送来八百里加急。
大宋忽然屯兵于熙州、兰州、湟州，自此宋夏之间的交通全部处在宋军的严密控制之下，大宋一副全力西进的势头。二十日，大宋以童贯为经略使，率兵十万奔赴银州。
西夏震惊，明明是少珏一直谋划，却不料大宋抢了先机。
御书房的灯彻夜不息，少珏和大臣商量了三天三夜。
“娘娘，皇上今日的膳食又原封不动地退了下来。”花昔向我报告从御膳房打听来的消息。
我注视着窗外，月华如练，孤冷的青光照的人心底发寒。
“你不是煮好了莲子羹吗，给我吧，我送去御书房。”我回头，目光有几分讥诮。
花昔脸一红，端出早已准备好的羹汤，春雨给我换衣服。
我不让她俩跟着，带着兰丁去御书房。
走到半路，我渐渐放慢脚步，低声问道：“晋王他还好吗？”
兰丁点头又摇头，眼色晦暗不明，良久，她才小声道：“王爷不让我告诉娘娘。“
“说吧，难不成你让我现在去御书房揪出他？”
兰丁低头道：“王爷受了伤，再加上在辽地受了风寒，染上了咳嗽的毛病。”
“她该娶妻了，也许有个王妃，就不会这样了。”我终于决定劝劝江落了，少珏早就对我提起此事，回纥公主苏娅的马已经在边境，却拒不入夏，这样的姿态无非就是在等江落。可是，那时，我无论如何也对江落说不出口，即便是现在，我依然觉得难以启口。
然，他终要娶妻生子。
“娘娘若能劝住王爷再好不过了，王府中连女婢都没有，全是男子，哪里知道照顾人？”兰丁说道。
我笑，却觉得空落落的，全天下人都知道，晋王府连找出的虫子都是公的。这样的传闻，我当时只当做笑话，却从未想过江落也需要女人来照顾。
一直一来习惯他的照顾，习惯他的强大，却不知他也不过是个男人，也需要一个人来嘘寒问暖。就连少珏，即便我不送羹汤来，他的女人也会不断送山珍海味来。
刚走到御书房，书房的门就从里被人推开，一身藏青色衣衫的江落走了出来，冷风吹过，他佝偻着咳了起来，抬眼瞧见了我，一声咳嗽含在嗓子中。
“察哥，让御医给你看看吧。”少珏的声音传了出来。
江落惊了一下，回身道：“谢皇上，府上的郎中已经开具了药，臣已经好了很多。”
说完，他对我微一颔首，没入夜色。
我接过兰丁手中的羹汤，对她一使眼色，她会意。
我在门口站立，少珏一抬眸，怔了一下，从软踏上起身，欣喜地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吃的，我再不来，花昔就要把我煮了吃了。”我递过羹汤，半娇半嗔道。
少珏呵呵一笑，顺手捞我入怀，目光如蛛丝缠缠绕绕，“她只不过是个孩子，不过我平时确实太惯着她了。”
“你也知道，快点喝汤吧。”
少珏抱我坐着，喝了口汤，问道：“最近吃的不好吗，怎么越来越瘦？”
我又喂他一口，回答道：“没有，我吃的很多啊，我……”
最近是吃的不少，但是肚子却一点儿也没有鼓起来，而有孕至少已经有六个多月了……
我不自觉地瞄向少珏，他正专心地喝着汤，神色看不出什么特别，正要松口气，听他道：“要不让御医来把把脉？”
我一惊，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划过脑海，可是太快，什么也抓不住。
“青青，你怎么了？”少珏放下盅，凝眉看我。
“什么？”我回神，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问题，我恍惚觉得少珏的目光一黯。
他抚上我的脸，叹了口气，彷如是从灵魂深处幽幽流泻而出。我心跟着这声叹息，软的一塌糊涂，那个深藏的秘密几欲脱口而出，却不料他先说道：“你的脸色很差。”
“三日后，我会御驾亲征，你跟我一起。”
“啊？”
“察哥监国，仁多保忠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住处。”
“你真的要带我去？”我太吃惊了，江落知道这个事吗，他怎么不阻止呢？
“与其留你在皇宫，我担惊受怕，不如捆在身边，这样才安全。”他搂紧我，手臂鼓胀的肌肉有一股贲然欲发的力量，那是欲困而不得的不安。
“好，我去。”我听到自己声音空茫没有一丝力气地说道。
怎么出的御书房，我都忘了，只觉步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
兰丁过来扶我，低声唤了句“娘娘”，我摇头，低声催促道：“快走，什么也不要问。”
走出很远，我才蹲在一边干呕起来。
“怎么回事，不是已经不吐了吗？”江落的声音伴随着低咳传来，一股暖流从背部钻入，五脏六腑都得到了偎贴。
“不要，不要再输了……”我喘气道。
江落扶我站立起来，四目相对，他褐色如琉璃的瞳仁闪耀着一碰即碎的光芒。这是他回来后，我们第二次见面，前一次是在晚宴上，他被众人围拱，远远看了他一眼。如今细看才发觉他瘦了许多，五官更加立体，手指关节突出，抓在我手臂上，胳得我生疼。
“月余不见，你怎么瘦这么多？”他问，可是这也是我要问的问题。
“我……”
江落反剪着双手，俯视着我，身材挺拔，如一棵柏树，“兰丁说你有事要说，是什么事？”
“与宋之战，我答应跟着少珏去。”
江落身形一僵，咳了几声，问道：“还有呢？”
我垂下眸子，“还有……江落你也二十有二了，所以……”
“所以呢？”江落追问，瞳仁在月光的折射下，反衬出几许幽光，他笑笑，唇边的弧度仿佛风拂即断。
我有种错觉，他已知我要说的。
“娶个王妃吧。”
他蓦地大笑，惊起夜鸟嘶鸣，“青青，原来不过如此。”
他字字如玉击在顽石上，玉石四溅，仿佛有一颗落进我心里，棱角扎得鲜血淋淋。
“就在刚刚，他说回纥公主苏娅对我一往情深，我断然拒绝。没想到你也来做他的说客。”他的眼色浓得像深霾聚集的夜色，一句话因为咳嗽，分几次才说完。
我心中伤感，所有人都可以逼他，可是唯有我没有这个权利。
“如果这是你希望看到的，我便如你所愿！”他的语气平淡的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然，我却听出了一股深入骨髓的痛。
我看着他微微佝偻着的背影，寂寥而孤远，犹豫了一下，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我知道有些误会，倘若不及时解释，会是一生无法开解的心结。这样的时代，我们的心都太快太累，再也承受不起，曾经患难与共的灵魂分崩离析。
所以我说道：“江落，我不是要你娶苏娅，我只是不愿见你一个人在生病时，没有人送上一杯热茶，即便不是名茶，也无所谓；我不愿你每日在孤月前徘徊，却没有人能给你送件衣服；不愿你劳累的回家，却面对房中清冷漆黑的房间……
小落，我这样的女人有什么权利逼你娶苏娅呢？
我什么也做不了，少珏那样的人，你也知道只要涉及到家国的大事，他从来就不手软，我劝过他，可是不管用。”
江落猛烈地咳了几声，轻轻拂开我的手，“不要去阵前，完整无缺地给我回来，还有孩子……”
他飘然而去，空中徒留一股淡淡的药香，是他留下的。
我深深吸了口气，慢慢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