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珏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很快查出了下毒之人,仁爱的首席西席。
我知道那个人,虽然只是见过两面,但是据说是与蒋綦齐名的人,祖上曾经是大宋没落的贵族,因为得罪权贵家道中落,一个人逃到西夏。这样的人没有野心似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在少珏推出这个最终祸首时,所有人几乎大舒一口气,有种尘埃落定之感,就像是恍然就应该是他做的。
但是这其中却还有一个小插曲,听说仁爱因为要杀西席先生,竟然发病了。
这样的小插曲并不能阻止少珏的步伐,我深知他是早有意削弱大辽在西夏的影响,那些死的大臣尽管看不出与中宫走的有多近,却都是亲辽派。
令人称奇的是,少珏的一系列举动并未引起耶律南仙任何反应。我只能说,不是这个女人太能隐忍,便是她真的清心寡欲。
我的脑中又晃过当年她求我救他父王的事,那样的女子……
笑奴的身体一天天好转,已经可以满地跑了,这会儿正和小三他们满树爬,把折好的一堆千纸鹤挂上去。
孩子们的欢笑声让几日来笼罩在皇宫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我似乎闻到一股花香,心情不禁为之一震,随后又涌起深深的不安。
犹记得上午太医来请脉,对笑奴的恢复啧啧称奇,只得道,是笑奴福泽深厚。几乎所有人都相信这个说法。
可,真是这样吗?
会是什么毒能够致人死,却能让笑奴在什么解药都没有吃的情况下,一夕便好了。他是肉体凡胎,不是神仙。
我在赵偲的书房曾看过不少医书,对药理有些微的了解,但是这样的了解才更让我不安。
是少珏一手策划的这场杀戮,利用了笑奴么?江落说要我相信少珏是真的爱笑奴,我相信他。可是有更可怕的念头闪过,我不能想象如果这毒从一开始就只是少珏和笑奴的一个圈套,那么从头到尾,皆不过是他们的独舞剧。
或者更甚,是笑奴,少珏因为爱他而配合……
可是他只是一个稚子啊!
我根本不能把那样笑的无忧的笑奴与之联系,只是心中似乎有个巨大的黑洞,不断扩大,打破我所有坚持的,摧毁我所有以为的。
笑奴,笑奴,如果你真的是那样,我要怎么面对?
我惶恐不安,急需找一个人来倾诉,可是江落不在。
目光转向北边,我眯了眯眼,怔了一会儿神,再移开目光时,我看见春雨正向这边张望,神情焦急。她一向淡定得没有生气,这样倒很奇怪了。
我唤了兰丁去问问,没多久兰丁就急匆匆跑来,附在我耳边说了几句话,我神情一变,随兰丁回屋。
春雨早有安排,摒退了所有人,见我进来,啪一声跪在地上。兰丁吓得一跳,抬眼看我,我对她使了个眼色。兰丁走上前要扶春雨,可是她摇头再抬起时却是满脸的泪水,那一瞬我恍惚觉得那个有血有肉的春雨回来了。
“春雨,发生了什么事?”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稳,慢慢坐下。
春雨行了一个大拜礼,我知道这在党项,是以命去换的大礼,意味着从此春雨的命就是我的了。
兰丁目光担忧地看我,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没有说话。我在等春雨开口。
“娘娘,求你救救花漾,救救她……”春雨声音微颤,整个人脆弱不堪。“她已经昏迷几天了,只有娘娘能救她,求娘娘请御医去看看……”
“皇上不知道吗?她毕竟是皇上的……”我讶异,几乎脱口而出。
春雨眼中寒光一闪,雾气渐浓,根本没有意识到在抢我的话,“娘娘,皇上是不会管的,奴婢去求了几次皇上都不肯见我。皇上他下不了手除去花漾,但是也绝不会救她,他就是要她自生自灭……”
她没有说错,我哀叹一声,起身:“走吧,我们先去看看。”
从上阳宫后院穿过,那是去冷宫最近的路。路过花园时,我感到背后似乎有道视线,我回首,正对上正蹲在树上望过来的笑奴,他的目光一缩,想要前进又像是要后退,但是脸上依旧是甜的发腻的笑容。
我下意识收回目光,想要逃离,脚步愈加匆忙。
冷宫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皇宫的金碧辉煌香衣鬓影与它一点关系也没有。
春雨推开满是灰尘和蜘蛛网的破门,扑鼻而来的腐臭味令人作呕。阳光照进去,一线一线的尘埃飘飘浮浮,影影绰绰中一个蜷缩的身影透着死亡的气息。
“花漾,花漾,娘娘来看你了……”春雨抱住脏兮兮地花漾,“我们四姐妹只剩两人了,求你不要丢下我……”
我走过去,借着光亮看,花漾的脸色蜡黄,上面还有许多红色的疙瘩,衣服旧而脏。曾经那么光鲜活力的人,却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她永远挺直的脊梁,和倔强不输的眼神从我脑中晃过,却无法与眼前的人重叠。
我心中一酸,探了探她的鼻息,弱而无力。
弱而无力……我突然想到这个词,当时笑奴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沉睡,仿佛下一秒呼吸就会停止一样。
我掀开她的衣袖,那里也是长满红色的疙瘩。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的指甲嵌进了肉里,只有这样才能维持我的那点镇定。
春雨摇头,“我不知道,殿下病了那么久,我也没有时间过来看,不过好像在十天前,我来过一次,她一直对我说难受……”
十天前,十天前啊,果然是在笑奴中毒前,我的心已经感觉不到痛感,只是一片片地在剥落,剥落到最后却是什么也没有,我的心没了,没了……
“娘娘?”兰丁惊呼,扶住摇摇晃晃的我。
“没事,我没事。”我一把推开她,用尽全力站住。“你,去把笑奴带过来,不要惊动任何人。”
兰丁不放心地看着我,在接触到我强硬的目色时,低头去了。
我大呼几口气,仿佛要把肺中的血液都呼出来。
良久,我冷笑,对春雨道:“想要不被皇上发现,就不要哭肿眼睛,他每日都要来上阳宫,难道你忘了?”
春雨惊疑于我语气中的冷漠,抬头看我,目中闪过很多情绪。
“不要看我,我并不想救她,没人比我更讨厌花漾。可是我还是会救她,因为是你春雨的请求,因为这一生你从未求过我什么。你曾经在我最危难的时刻,帮过我,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都感激你。”
我想她能听懂我的话,我说的是我满月那一次出去追赵偲的事,她当时的想法怕是要我从此不要回西夏吧。
果然她的面色一白又一青,“娘娘……”
“我不是傻子,春雨,你们姐妹四人,你同花漾感情并不是最好的,可是你却能为她做到这份上,你不是在对她好,你是在把不能对其他两人的好统统都用在花漾身上。你不恨我,也不恨皇上,但是对皇上寒了心……所以五年前,你才会帮助我逃出皇宫……”
我和她之间的疏离恰恰是在少珏处决花漾之后。
春雨已经泣不成声,“娘娘,春雨真的没有想伤害你,看着皇上折磨娘娘,我……我……”
“不要说了,你去给花漾拿点吃的,一会儿她醒了肯定要饿的。”我打断她的话,不想听她的解释。因为不管她当时是何居心,对我都不重要了,我们都回不到过去,她的心已经蒙尘,我的已经没了。
春雨跪着爬到我面前,目光坚定,“奴婢伤了娘娘的心,奴婢会把自己的命还给娘娘……”
“我要你的命有何用?”我声音冰冷,震得春雨打了一个哆嗦。“不过,春雨,你记住从今以后,你要效忠的是我的儿子,不是任何人,不管他做的事是否寒了你的心,不管他对你如何,你都必须无条件对他好,倾尽一个女人所有的心与青春!”
春雨没有犹豫,对我磕了一个头,郑重起誓:“奴婢以贺兰天神发誓!”
笑奴,笑奴,即使你这般,我还是忍不住要为你安排好,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可是,这世间对错又是谁来评判呢?*
懒病发了,好久没更,自我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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