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耳边依旧是闹哄哄的声音,林嫣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连脚步也变得虚浮。
小学弟过来想要搭一把手,却被林嫣拒绝了。
“我没事。”女人声音平静,听不清半点情绪。
小学弟讪讪收了手，那天朋友圈已经发出去半小时。他凝眉，目送林嫣离开,思忖着商樾看见了他的暗示没有。
直到出了包间,林嫣才得以舒了口气，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饭局，然而到现在她还是不习惯。
推杯换盏打了几圈太极之后，岑总始终没有表态。
林嫣长叹一声，双眉微拢了些,来之前她就已经知晓了岑家和父亲曾有过瓜葛,也知道岑家那边不会轻易松口，所以她才亲自跑了一趟,没想到还是无功而返。
项目一直悬而未决,林嫣太阳穴一阵绞痛,刚喝了不少酒，连胃部也开始变得隐隐作痛。
林嫣双眉拢得更紧，包间内不时有戏谑声响起,女人扶着墙,思忖片刻,终于还是慢慢往楼梯间走去。
过来会所的客人一般都是坐的电梯,楼梯间鲜少有人过来,倒是给林嫣留得了片刻的清净。
耳边的喧哗声终于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外边窸窸窣窣的雨声。
林嫣抬眼望去，豆大雨点顺着玻璃窗往下，最后拧成一道水柱，滴落在窗棱上。
果然是下雨了。
靠着墙慢慢站了好一会，酒劲过后，身子的疲惫渐渐涌了上来，林嫣微闭上眼睛，倏然却听见一阵振动声，她垂眸，瞧见屏幕上的备注，暗淡的双眼难得泛起一丝光亮。
“妈。”
“嗯，刚在吃饭呢，快回去了。”
“岑总？他还是没表态，那个项目可能要......”
“好，我知道了，我会尽力的。”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平静，身子无力地靠在墙上，好不容易泛起的一点光亮也慢慢退散了去。
林母的声音还在耳边，大多都是叮嘱她一定要拿下项目的话，林嫣却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
“妈，我今晚......”
微顿，她还是收回已经到嘴边“好累”两个字，握着手机摩挲改口道，“他们在催我了，我先进去了。”
楼梯间再次恢复往日的安静，林嫣微抱膝蹲下身，指尖按压在太阳穴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小时候被母亲逼着学小提琴的事。林嫣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小提琴，学琴的经历也谈不上愉快。
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生病，她抱着琴谱在母亲身前嚎啕大哭，哭着说自己想出去玩，不想学琴了，学琴太累了。
林嫣这招是从同桌身上学来的，同桌传授经验，说只要朝大人撒娇几声，大人必定无所不应，还和林嫣说装哭这招百试百灵。
结果百试百灵这招在林嫣身上出了意外。
林母对她的抗议一点反应也没有，相反的，她那天因为闹脾气还被罚多练了半小时小提琴。
“嫣嫣，我和你爸爸只有你一个孩子，我们比你更累。你不是小孩子了，该懂得听话一点，别给妈妈添麻烦，妈妈因为公司的事已经很烦了。”
记忆的最后一帧，是母亲面无表情站在琴房外边，声音平静地和林嫣道了一声，又吩咐老师上楼监督她继续练琴，自己则返回回公司开会了。
......
窗外雨声依旧，林嫣抱着膝盖，幼时的记忆慢慢被剥开，最后又泯灭在黑暗之中。
额间的温度滚烫，意识混沌之间，只觉得有人将自己拦腰抱起，林嫣勉强睁开眼，也只看得清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
是商樾。
迷糊之际又唤了一声，林嫣往商樾怀里拱了拱，呢喃了一声：“来了呀。”
男人怀抱温热，沾了雨丝的外套已经被商樾脱在一旁，商樾弯腰将林嫣抱回车内。
却见林嫣又闭上眼，女人声音闷闷：“......妈妈，我好累哦。”
商樾身形一顿，视线在女人脸上扫视一圈，再往下动作越发轻柔。
末了，他缓缓垂首，手指在林嫣后背轻拍了拍，商樾俯身在林嫣耳边低声道。
“累了就休息。”
车子又一次驶入夜色，窗外雨声窸窣，林嫣还躺在自己腿上浅眠，隐约还能听见女人平缓的呼吸。
睡梦中的林嫣依旧不安稳，双眉都是紧拢着。
商樾眸色微沉，手指轻抚上女人眉间，最后还是收回手。
手机上都是小学弟的信息，商樾掏出手机，垂眸回了一句“已经接到人了”，想了想，又拨通了通讯录上一个电话。
男人声音在夜色下响起。
“......爸，你认识华胜的岑总吗？”
......
只是普通的低烧，用了退烧贴，又睡了一觉，第二天起床时林嫣已经退了烧，只是起床睁眼看见房间的摆设时，还是愣了下。
是商樾的卧室。
卧室沙发上的毛毯还是凌乱的，明显是房间主人留下的。
林嫣怔神半晌，倏然想起自己今天还要主持早会的事，女人惊呼一声，又急匆匆翻身下了床，却见床边的矮几上压了一张花笺。
【已经帮你请假了，不用担心迟到。粥我放桌上了，微波炉加热三分钟就可以吃。感冒药在旁边，白色的药片吃三颗，黄色胶囊每次吃两颗，不要记错了。中午我会回来，想吃什么发信息给我，我回来买给你吃。】
后面还有一大段文字，商樾像是出远门的家长嘱托小孩子一样，事无巨细写了满满当当一纸，连背面也是。
林嫣眸光一滞，捏着花笺的手心已经渗出薄汗，她微微垂眸，视线却停留在花笺背面的诗词上。
是节选泰戈尔的《飞鸟集》中的一段，林嫣高中时就学过了，并不陌生。
Ifyoushedtearswhenyoumissthesun，youalsomissthestars.
如果你因错过太阳而哭泣，那么你也会错过群星了。
......
林嫣原本还以为要让岑家答应签约有些许困难，结果那天生完病回公司，却莫名接到了对方秘书的电话。
合同签约得太过顺利，连林嫣都心生怀疑，问及对方时，岑总却一直避而不谈，只笑呵呵地嘱托人将她送出门。
临走之前还模棱两可说了一句：“林小姐，没想到你们林家和商家关系这么好，之前倒是我会错意了。”
林嫣怔住。
—
南大。
商樾刚从课上下来，男人单手抱着笔记，又空出一只手回复林嫣的信息。
“朋友送了几只大闸蟹，你喜欢吃蒸的还是......”
消息刚编辑到一半，身后忽的有人喊住了自己，女孩怯怯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商......商教授。”
商樾停了下来，手机已经被他收回，男人敛了
眼角的笑意，又回到往日的淡漠。
他微掀起眸子，认出眼前的女孩是他的学生，男人沉声道：“......有事吗？”
女孩眼神闪躲，期期艾艾捏了捏手指，将之前准备好的笔记递了出去。
“商教授，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她面露恳切，又补上一句，“很快就好了。”
商樾颔首：“可以。”
话落，商樾正准备接过女孩手中的笔记时，却见女孩飞快收回了手指，将笔记抱在怀里。
像是怕商樾反悔一般，女孩快速道：“教授，可以去你办公室吗？”
她说话还带着颤音，目光飘忽不定：“我想将你的话记下来。”
明显是欲盖弥彰，商樾眉头微拢，刚好手机又振动了下，是林嫣发过来的。
【我已经到你学校门口啦！你下课了吗？】
刚平下的唇角又往上勾了勾，商樾低头回了一句后，又扬头看向身前的女孩，眉眼间都多了一丝柔和：“可以。”
女孩明显松了口气。
......
然而十分钟后，商樾的面色却不如之前进门时的温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沿上有一搭没一搭轻敲着。
听完女孩的恳求，商樾反倒是平静下来，他轻嗤一声，身子往后靠了靠，一双黑眸古井无波。
男人视线缓缓上移，他声音平静，下巴朝女孩怀里的笔记扬了扬。
“你是想......让我帮你改成绩？”
对面的女孩是应届生，重修的课目正好是商樾教学，若是其他老师还会对大四学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商樾却在第一节课就说过。
“不允许任何学生无故旷课，违者平时成绩为零。”
平时成绩所占比例已经是百分之四十五，女孩就算期末考试能满分，这门课也不会及格。
她讷讷张了张唇，难以启齿道：“教授，我真的不是无故旷课的，我......”
商樾冷冷一瞟：“我记得这门课你好像除了第一节，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女孩抬头愣住，没想到商樾会记住自己，她怔怔张了张唇。僵持间，商樾放在桌上的手机又响了好几声。
男人垂眸瞥了一眼，面上的沉色稍稍缓和，眉眼间又多了几分柔和。
“教，教授......”
女孩还想说什么，商樾却已经越过她，男人脚步匆匆，只丢下一句话之后，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好好准备清考吧。”
女孩愣在原地。
再次追过去时却发现商樾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道间，女孩探着身子往楼下望去，果然在看见了已经出现在教学楼下的商樾。
以及，从车门探出来半边身子的林嫣。
女孩瞳孔一紧，蓦地想到了什么，她咬紧红唇，鬼使神差地拿出了手机，一连拍了好几十张。
“茵茵，你在干什么？”
好友突然从背后抱住自己，薛茵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将手机摔了下去。
好友揶揄：“你怎么了？背着我偷偷做什么坏事呢？”
薛茵心虚避开视线：“没，没什么。”
她紧张地将手机收回兜里，却见好友已经越过自己朝楼下望了几眼，“噫”了一声。
“嗳这不是上次那个女孩子吗？我们在办公室前边遇到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