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术师协会那边确定好了补偿方案,您明天下午到协会分部领就行。”
陆星沉:“我会准时去。”
打电话的人又道:“还有,八卦门反映说,江大师也会在那里,当面和您道歉。”
陆星沉:“这倒不用。”
“您脾气好。”那头的人笑道,他换位思考一下,这事儿要是搁自己身上,铁定是不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陆星沉笑纳了这句夸奖的话,并且没觉得对方说的有什么地方不对。
要是方令斐在这里,准呵呵他一脸。告诉他这家伙跟这三个字从来都搭不上边,也不是真的觉得江葵云叫他妖孽还意图搞死他没关系,而是觉得道个歉而已,又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能抵消事情吗?显然不能,那道歉就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跟陆星沉打电话的特殊事务专项组成员显然没有意识到他的真实性情,乐呵呵地道:“明天我们会有工作人员去接您。”
陆星沉顿了顿,他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在明天的场合,坐着特殊事务专项组的车去,身边还跟着他们的成员,简直就是大喇喇地对别人说,我已经是官方的人了。
“好。”陆星沉说。
官方的人就官方的人,反正他现在本来也是专项组编外成员,而且在弄不清楚自己是人是妖的时候,官方或许比道术师们更具包容性。
第二天,陆星沉到小区外的时候,一辆灰扑扑的车动了动,停在他脚边。
没等陆星沉自己上去,开车的人就下来了,转到他这边,给他打开后座的车门。
这个人还有点眼熟,是上回跟着江葵云一起怀疑他将要作乱人间的张警官。
陆星沉有点意外:“麻烦了。”
虽然张警官也是造成他在直播中闻名世界的人之一,但有江葵云顶在前面,陆星沉不大注意到他。
而且陆星沉的性格,说记仇吧,是真的记仇,而且总在一些特别的地方记仇,比如有人敢说他丑。
但有些地方,又特别不记仇,比如张警官虽然给他找了麻烦,但因为非主动,也因为这个人出发点不是为了自己,以及这件事后成了一个部门的人,陆星沉就没把对方坑他的事放在心上。
当然,和睦相处什么的也不要想,脾气不大好的陆太子觉得这个人虽然算不上坏,但脑壳实在不大好,容易传染,没什么好好认识的必要。
张警官忙摆摆手:“没什么,应该的。”
然后又在陆星沉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对他鞠躬到底。
张警官诚恳地说:“成安区的事责任都在我,要不是我随便听信别人话,误会了陆先生,也不会让陆先生身陷险境,不会给当地人民群众造成那么大的损失,更不会让同事们白白丢了命。”
说到最后,声音里已经有了哽咽。
当警察,特别是这种作为一个普通人,却常常去处理神秘事件的警察,他早就做好了哪一天因公殉职的准备,死他承受得住,但这次的事,让十三个同事因为他的过错没了性命,八个留下了一生残疾。是真的想一想,就几乎要崩溃。
他一直在想,他犯下的错能让他自己一个人承担后果该有多好。
陆星沉垂下眼睫毛,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礼貌性的都没有:“你自己知道就好。”
错这种东西,谁都会犯,道歉和向别人承认错了都不重要,能改正就改正,不能改正就自己承担,总归是自己一个人的事,这是陆星沉的人生经验。
张警官没觉得他冷淡,他今天来道歉本来就不是想从陆先生这里听到安慰的,而是来为自己的错误买单,承认自己的过错,等接送完陆先生这一趟,他就会回组织接受处分。
没有坐进张警官拉开门的后座,陆星沉在副驾驶坐下了。
张警官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关了门,坐上驾驶座开车前往道术师协会分布。
等红灯的时候,他已经收敛好情绪跟陆星沉闲聊。
“道术师协会总部很神秘,国家曾经试图交涉打探过,但没得到消息,不过神秘侧的势力,藏得深一些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首都这边的分部在二环里头的一座四合院里,位置比较深,下车后得步行绕好一些小巷子。”
陆星沉若
有所思:“看来干这一行不缺钱。你觉得我合适吗?”
张警官诧异:“您缺钱?”
组织查了这位的资料,没往太深查,但基本资料也是有的,那一串各个大公司股东身份简直闪瞎人眼,这能缺钱?
陆星沉:“不缺,但也不嫌弃多。”
这么闲聊着,到了那一片,张警官把车子停下,陆星沉跟着他又在巷子里七拐八弯走了十多分钟,最后停在了一处四进的四合院前。
四合院前已经有人等着了,是个长胡子老道。
张警官适时介绍:“这位是八卦门这一代门主白观主。”
陆星沉眉目微动,他记得孟家那位指导他的网友曾经说过八卦门的观主有白泽血脉,难道就是这一个?不过好奇是好奇,他没打探。
道术师协会和八卦门给出的补偿是一屉子极品灵珠和好几份修炼秘籍,这份赔礼绝不能算薄,就是还差了点什么。
张警官脸色越来越冷,他压着火气问:“白观主,我能问问今天不是说好了江大师也会在吗?为什么没有看见?”
在干什么?当然是说好了的道歉!
白观主脸上一片羞赫,觉得简直是难以启齿,“她练功时受了内伤,来不了,老道代替她向陆道友道歉。”
这件事弄得白观主都有些无地自容,修道之人要的就是面对本心,承认错误当然也是其中之一,但他没想到那位常年闭关的师妹却那么在意面子,钻了牛角尖。
陆星沉摇头:“没事。”
他是接了八卦门的补偿,但已经预感到和江葵云之间的事还没有完,江葵云和九尾狐有牵扯,以后未必没有对上的时候,算账的机会很多。
不急。
这画外音其他人没听出来。
因为这事实在尴尬,陆星沉要走的时候,白观主和道协分部负责人没好意思留他,本来想多说些话,打听一下他师承哪里,身上是不是有妖族大妖血脉的打算也泡了汤。
出了四合院,又走了十多分钟到停车的地方,张警官电话正好响了。
他接了电话说了两句,表情惊喜,挂了后对着陆星沉面色犯难。
陆星沉:“有事我可以自己回去。”
张警官:“不是,是一个重伤原本以为熬不过来的兄弟醒了。我就想跟您商量一下,小宗就在这附近,我让他来替我送您行不行?”
陆星沉觉得这样很麻烦:“我自己回去就好。”
“这附近不好打车,而且还堵,但我们车子的系统里录了另外一条路线,能节省很多时间。”
陆星沉想想首都令人恐惧的堵车长龙,同意了。
宗慎来得很快,只用了两三分钟,他坐上驾驶座后跟陆星沉打招呼:“陆哥今天来道协?”
“对,麻烦你了。”
宗慎并不跟他客气见外:“开个车而已,这算什么。直接回家吗?”
陆星沉:“回家。”
宗慎走的这条路线果然车子少了很多,但陆星沉也仍旧没能按时回家。
因为半路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宗慎忧心地看着天:“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三天两头下雨,还都是大雨,我听人说好多城市的排水系统都没顶住,路面积了老高的水,给人民造成的财产损失不是一点两点。”
陆星沉不大喜欢下雨天,他把这归结于刚从精神病院出来的那天下雨。
但思及上回用水系法术的时候那可怜的小水球,说不定跟他祖传血脉也有关系。
他看了看黑压压的天:“今天降水的确不正常,你们往神秘侧想过吗?”
宗慎一愣:“这不能吧……全国基本上都雨水奇多,暴雨三不五时就来一场,这要是哪个妖怪或者哪个人在搞鬼,那他得是厉害成什么样?”
陆星沉一想也是,他也只是随便想想,“你说得有道理。”
多用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小区门口,宗慎把车停稳,看着陆星沉解开安全带打算下车,拧了拧眉,清贵雅致的脸上有点纠结。
“你想说什么?”
宗慎沉吟了两秒,而后用慎重的语气道:“是得跟陆哥你说个事。”
“前几天那个事后,组织调查了陆哥你的资料,没深挖隐私,就是家庭资料那些。正好看到陆哥你二十三岁才回家,前头跟人抱错了。”他的语气很慎重,显然很担心挖了陆星沉的伤疤。
陆星沉自己却不在意,虽然他前二十年人生在很多人看来大概是过得很苦,但知道自己原来是豪门的孩子,顾遐的人生才是他该过的的时候,却并没什么感想。
——过去所经历的一切造就今天的你。
陆星沉认同这句话,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好,所以过去那二十年也没有什么不好。
宗慎继续说:“组织也调查了江大师的资料,毕竟她那天那个突如其来的言论实在怎么想怎么怪异。”
陆星沉若有所思:“她有问题?”
“不知道能不能算问题。”宗慎道,“她二十七年前丢了一个孩子。”
陆星沉脑海里闪过了些片段。
宗慎:“我在整理资料的时候,无意中把她的照片和陆哥你爸妈养子顾遐的照片摆在一起,发觉他们……实在有些像,当然,这其实也就是一个没有根据的猜测……”
宗慎的话在耳边远去,脑海里有什么记忆呼之欲出,陆星沉努力想要拨开那一层迷雾。
江葵云的脸和神态动作在他脑海里不断闪现,清晰地如同摄像机录下来又一遍遍回放。
在这种一遍又一遍的回忆中,那层迷雾终于被拨开,一个记忆片段如同闪电降落大地,猝然浮现在陆星沉眼前。
他那时应该不大,或许是刚出生也说不定,被一个女人抱着,女人眉目结霜,脸色很冷,指甲在他的脸上划过,淡淡说:“真是个受上天眷顾的孩子。”
“可惜遇到了我。”她说。
“陆哥?陆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宗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陆星沉从记忆片段里回神,下意识掩饰自己的失态:“没什么,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宗慎不好意思:“没什么,我也不确定,就是觉得这也太巧了,跟你这么一说。”
“无论如何,谢谢你的好意。”陆星沉说,“我上去了。”
宗慎:“行,再见。”
陆星沉微笑告别:“再见。”
然后等宗慎开着车一离开,就到地下车库,开了一辆过去基本上没用过的车出来,调好地图导航去往隔壁省。
他人生前十九年都在隔壁H省度过,在那里的棚户区度过童年,孤儿院度过少年,高中迎来青年。
但自从上大学离开那个省份,几年间回去的次数寥寥。
因为没有什么记挂的。
没有记挂,H省对于他来说也就成了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省份。
在收费站等待的时候,陆星沉将窗开了些,暴雨顺着缝隙卷入,淋湿了他小半个身体。
手机正好响了,连上蓝牙耳机,“喂?”
熟悉的含笑的声音传来:“你请了我吃海鲜,我觉得该礼尚往来,想请回来。”
外面暴雨倾盆,车里光线昏暗,半藏在昏暗中的陆星沉声音里也带上笑:“你也想请我吃海鲜?”
方令斐:“海鲜没有,你别指望我帮你剥虾剥螃蟹,只有火锅。”
这么说着,他顿了顿,很快又说:“其实也不是不能剥。咳,所以你今天有没有时间?”
陆星沉眨眨眼:“虽然也可以勉强接受火锅,但我今天不在。”
“你在哪?”这句话是下意识问的,不是想打探行程,而是他们重逢后,陆星沉的事故体质太明显,弄得他一出个门,方令斐就担心他又撞上事。
陆星沉从喉咙里溢出轻笑:“去H省一趟。”
H省?
几乎是立刻,方令斐就想起了那是陆星沉从小到大成长的地方。
大学在一起的时候,陆星沉没有对他说过自己的过去,方令斐对那里所知寥寥。
初初相逢的时候,他还会在意那个人什么都不跟他说,然而真正得知一切后,只有心疼,最深切的心疼。
他忍不住问:“怎么突然去那里?”
陆星沉指尖轻轻敲着方向盘:“去走一走,看我忘了些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