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完了这一下后,方令斐重新皱起眉。
他不打算冲出去拿回身体,是担心搞不好会添麻烦,现在陆星沉和应龙在梦境中的战斗才是最重要的,但这并不代表就真的想着把身体送给九尾了。
想都别想!
说起梦境,也不知道星沉怎么样了?
思绪一出,铺天盖地的“咔擦咔擦”声突然响起,方令斐猛然抬头。
这处大厅在16楼,而顾氏大厦一共有二十八层。
现在,在他们所有人的目光下,半空中突然出现若隐若现的虚幻世界,虚幻世界中金色的神鸟展开羽翼,光芒照耀,明明是虚化世界中的景象,切切实实存在于现世的顾氏大厦却在接触到那光的时候,开始坍塌。
大楼里剩余的人惊恐逃窜。
随着梦境世界破裂加剧,在方令斐的注视下,一道红色光芒突然冲破虚幻的世界图景,向着天际直射而去。
1号出声:【辅助者,系统在那道光里感受到了攻略者气运的气息,他在燃烧气运想逃出这个世界!】
被1号识破身份的人正是宗慎,他原本以为自己今天要葬身梦境,没想到那个不顶事的应龙终于在最后关头进来,把主角注意力给拉过去。
生命力和赖以生存的气运在剧烈流失,积攒的道具也在这个过程中,因为无法携带而一件件遗失,宗慎心痛的同时,也有着起欣喜,他知道自己很快就将逃出这个攻略者地狱。
世界壁障近了,越来越近了。
宗慎拿出了一扇小小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门。
这件宝物就算是携带再麻烦,他也紧紧抓住从没有丢弃,因为这正是他能够离开这个世界的关键!
它的名字叫“超脱之门”,唯一的作用就是帮助使用者打开世界壁障,离开世界。
宗慎一直对系统怀有引而不发的疑虑,又怎么可能任凭跳跃世界这样重要的事完全为系统掌控,自己却一点都插不上手?
这“超脱之门”是他在某个末世世界攻略了主角之后,抢夺了对方的机缘得到的。
他记得那个被他抢夺机缘的主角叫楚令岑,性格沉默,不善言辞,连告白的时候也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我会对你好”。
宗慎当时也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回答道:“我这个人很坏,还很贪心,你确定还要对我好?”
楚令岑点头,执拗道:“你怎么样我都对你好,坏也对你好,贪心也对你好,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我就给你。”
后来他们两个人的话果然都没错,宗慎果然很坏很贪心,楚令岑也果然一直对他好,好到最后把命给了他。
那是宗慎为数不多的几次彻底攻略,他其实想过这个主角这样乖觉,要不攻略到80点就可以了?
但这种想法没能占据一秒的时间,就被丢到了脑后。
他始终会离开那个世界,既然说了爱他,他都离开了,楚令岑活着应该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吧。
于是楚令岑成了宗慎为数不多的彻底攻略的主角。
离开那个世界之前,他花费了不小代价停留,隐藏痕迹注视着楚令岑步入死亡,然后取走了楚令岑的骨灰。
宗慎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
大概是因为楚令岑既然说了什么都会给他,那么即使死,骨灰也应当属于他。
这些想起过去的复杂思绪只是一瞬,他很快尽数收敛,自嘲自己死到临头还有闲心想那些没用的。
但就在宗慎打算将“超脱之门”安在世界壁障上的时候,胸口突然一痛。
他低下头,看到在心脏的地方,一点火星正若隐若现渐渐扩大,“陆星沉——”
覆盖在灵魂上的外壳被燃烧,姜源很快就会彻底魂飞魄散,而他必然步上姜源后尘。
宗慎涌起不甘心,都到这里了,只差一步,只差那么一步他就可以逃出这个世界,死在这里,他怎么可能甘心!
他拼尽全力想把手里的“超脱之门”往世界壁障上按上去。
然而气运和力量面临消耗殆尽,他已经无力再维持浮空。
宗慎开始往下坠落。
眼睁睁看着逃出生天的通道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甘怨恨在心里积聚,要是死后可以在这个世界变成鬼,他一定刚死就会变成厉鬼。
就在宗慎以为自己要彻彻底底死在这个世界,还是摔死的时候,有人于半空突然出现,从背后抱住了他。
仰头看着透明虚幻的身影,宗慎怔怔出神:“令岑……”
这个突然出现的魂魄,刚刚好属于他才回忆起的人。
——被他抽干了气运,死在很多年前的楚令岑。
气运之子长得自然不可能差,楚令岑也是如此。
他沉默不语时俊美高冷,然而对爱人笑的时候,却又如同冬日温暖干净的日光。
在这不知道距离地面多远的高空之上,这个许多个世界以前就已经死了的气运之子,对宗慎露出了一个微笑。
宗慎恍然发现,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这个人的所有事,将那些过去当成了需要处理的废品,扔进了回收站里,再不回忆。
但直到再次面对,才发现这个人的笑仍旧这样熟悉。
每一个弧度他都熟悉。
楚令岑抱抱着他缓缓上浮,停在了世界壁障之前。
宗慎下意识将手中的“超脱之门”向世界壁障上贴去。
还差一寸,厚重沉默,拱卫着这个世界的城墙与他努力伸过去的手之间还差一寸。
楚令岑伸手,握住了宗慎半透明的指尖,让这一寸成了天堑。
他生前是个常年待在实验室的科学家,如今已经死了,灵魂虚幻的手指却仿佛仍旧缺少血色。
“你跟那时候长得不一样。不过也对,你每个世界都不一样。”已经死去多年的气运之子说,“现在是你真正的模样吗?还是仍旧只是覆在外面这一层叫姜源的灵魂的样子?”
宗慎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心脏轻轻跳动,没有转头。
那只虚幻的手从他指尖收回,开始轻轻摩挲他的脸。
一点一点,细致又耐心。
然后,抓住一个破绽,毫不留情撕下了那层灵魂外壳。
“你真正的模样原来是这样的。”
他真正的脸是什么样的?宗慎忍不住回忆。
五官似乎并不出色,唯独一双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潋滟生光,让整张脸都好看了,好看到让人心动。
他对仰起头,对上楚令岑的目光,轻轻笑了。
摩挲的指尖顿住。
“你恨我。”宗慎笃定地说,“你恨我。”
楚令岑垂眸看他,依稀还是当年实验室里沉默高冷,一心沉迷研究,不问世事的楚教授。
宗慎放松自己,靠进楚令岑怀里,他声音带笑:“我骗了你的气运,骗了你的心,甚至骗了你的人生和生命,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楚令岑:“你诚实过。”
“对,我诚实过,在
坦诚自己又坏又贪婪的时候。现在再回忆,我都不知道当年为什么会那样说。”宗慎叹息着道,“你现在是来找我这个卑劣又贪婪的人收取代价的吗?”
“我走过许多世界,我害过许多人,我这种人,本来就一无是处,罪有应得。死在这里,虽然很叫人意外,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他这样说。
“倒是你,楚教授,楚博士,你怎么也跟没脑子一样蹦了出来?”
“这样看来,你不但将气运和生命给了我,很快会将灵魂也给我。”
“我这种人,你让我死在这里就好,居然还放不下,真是傻得可爱。”
宗慎的语气嘲讽而恶劣,仿佛毫不吝于拿着最锋锐的刀,在那颗本就已经被他伤得鲜血淋漓的心上,继续划出一道又一道。但只要仔细,就会发现在这嘲讽之下,隐藏的是复杂的、隐晦的,不能说出口的感情。
而楚教授一向仔细。
楚令岑果然再度沉默了。
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宗慎唇角勾起轻微的、凉薄的弧度。
高空之上本来该有猛烈的风,但这里是世界壁障所在的边界之地,风到不了这里,触目所及,只有黑暗和沉寂。
楚令岑低头看脚下,透过云雾,大地和世界仿佛成了一副画,浓墨重彩却又不太分明。
他想起了和宗慎的相识相遇。
这个世界里的宗慎伪装得努力又真诚,但在他的世界,那许多年以前的时间,宗慎从出现在他眼睛里开始就霸道又炽烈。
楚令岑还记得这个人眼角曾经带着不可一世的笑,张狂地对他说:“楚教授,我就是想亲你,不但想亲你,还想非礼你。你要么把刀刺进去,刺不进去,你的心我就预订了,你的清白很快也会没啦。”
他没刺进去,后来果然丢了心。
他们定情是丧尸来袭,宗慎在保卫战中重伤垂死的时候。
那时候楚令岑给他做手术,打了麻药后,撑着最后一点意识,宗慎问他:“我会不会死?”
楚令岑冷冷说:“不会,从你不屈不挠的劲头,我断定你还能活很久。”
宗慎笑了,他一般哪有什么不屈不挠的劲头,他所有的不屈不挠都用在了主刀的人身上。
“我要是活下来了,你就主动亲我一下好不好?”
“你要是不答应、你要是不答应——”躺在手术台上的人苍白虚弱,却笑着说,“我就——”
他顿了顿,笑容更灿烂:“我就把你亲晕过去。”
最后宗慎没能把楚教授亲晕过去,但楚教授的心却被迷晕了过去,第三天宗慎睁开眼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定了情。
虽然已经经过久远的时光,但那些温存的记忆和末世之中的相互依偎却仍旧历历在目,每多回想起一点,似乎都会更加动摇一分意志。
楚令岑阖上了眼。
再睁开的时候,他拿走“超脱之门”,然后,替宗慎贴在了世界壁障上。
这隔绝一切外来者,也阻挡外来者离开的坚固城墙开了一个微光组成的旋涡。
宗慎没有任何动作,但唇边的凉薄笑意更深了一点。
被楚令岑辖制,看似没有一丝反抗之力,但他知道,操纵木偶的丝线仍旧在自己手里,只要楚令岑还爱他一天,就收不回去。
而楚令岑会不爱他吗?
怎么可能呢。
心这个东西,一旦交出去,又怎么可能想收回去就收回去?
他过去利用楚令岑完成任务,今天也可以利用楚令岑离开困境。
愧疚吗?
或许有,但太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