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长安在街角等着宁恒,和多年前一样,他身形清瘦,但背脊永远挺直。
“你想再跟杜闲时说两句吗?”宁恒问。
“不了,这几年来,说得够多了,说得我恶心了。”洪长安嘴角有讥讽的笑。
几年前,洪长安拦住宁恒,口中那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指的并非是杜闲时,而是宁行处。
多年来,他忍辱负重,降志辱身,只为等待时机,为恩师报仇雪恨。
街角的林荫道上,他们并肩走着,冬去春来,枝叶再次繁茂。
“获得普林斯顿数学博士学位后,按照你的资质,绝对是可以在那边留校任教的。”
洪长安明白,近年来,因为国外完善的人才引进政策,有八成的清北留学生最终选择留在国外。
就连当初那个十七八岁时说着“好好的中国人为什么要跑去做假洋鬼子呢?还帮着对付我们”的张清平,最终也选择了去外国定居。
但洪长安能理解他们的苦衷,国内的学术环境较为浮躁,暂且不够理想,论资排辈严重,许多年轻的学者申请科研经费困难,造成人才流失。
所以即使宁恒选择留在国外,他也不会有任何的异议。
可宁恒的声音,却坚定地,于夜色中传来:“毕业之后,我会回来任教。”
洪长安侧眸望向宁恒,三年不见,他的小师弟已经成为沉稳如山海的男人,但这一刻,宁恒周身似乎又萦绕上了当年那种蓬勃张扬的少年气息。
“为什么?”洪长安是高兴的,但也是不解的。
宁恒微笑,笑容仿若破晓微光:“因为,我在十六岁时,曾经答应过一个女孩子,要和她一起改变那些规则。”
在十六岁的那个有野猫的小巷里,他答应过万惜,要和她一起改变那些规则。
【我们可以试着改变那些规则】
【如果力量太小,就先假装顺应,但永不妥协。】
那是他答应她的第一个愿望。
他会实现它。
///////////////
杜家兄弟的事在学术圈内引发了强烈震荡,同时宁行处的冤屈也得以洗清,南城大学恢复了宁行处的所有职称,并进行了道歉和追思。
世界顶级数学期刊AnnalsofMathematics将论文重新更名,并为宁行处的逝世表示遗憾。
而网友们对过去因为不明真相,而攻击宁行处的行为表示了歉意,同时也对被波及的宁恒以及万惜愧疚。
那个营销号“记录者”见势不妙,又开始装死。但这次,周瑶草却没有放过他,而是将他当年故意挖掘出宁恒与宁行处关系,刻意引战到万惜身上的事全盘说出。“记录者”之前便有过侮|辱女性,泄露人隐私的行为,周瑶草联合受害者,告上法院,“记录者”被禁言,还将接受法律制裁,被搅得焦头烂额,叫苦不迭。
三年前,万惜得了黄心病后便退出了所有的比赛,基本处于销声匿迹的状态。
而韩国队的天才少女金熙近年来风头无量,每次国际比赛都能拿到金牌。
在近期的一次采访中,记者询问她印象最深刻的对手是谁,金熙提到了万惜的名字。
“虽然只和她比赛过一次,但印象很深刻,她体内有种不服输的力量,能给
我紧迫感与压力感。上次比赛是我们赢了,但可以说,确实只是险胜。只是很遗憾,上次奥运会之后听说她得了黄心病,近年都没有参加过比赛。希望她能尽快痊愈,我们能在这次的奥运赛场相见。”
网友要到这时才清楚万惜的境况,纷纷开始留言。
【当初是不是欠万惜个道歉?】
【其实那年的奥运会,我重新看了,我们的射箭队队员全程已经很努力了。】
【当年或许是我们对运动员太苛刻,银牌为什么就不值得尊重呢?】
网友开始掀起了“不是第一名也没关系”的话题运动。
竞技体育格外残酷,是文明世界的成王败寇,一将功成万骨枯。
虽然金牌永远只有一枚,可运动员们为之付出的汗水与努力也不容忽视。
我们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所以,不是第一名也没有关系。
感谢你们在赛场上付出的热血与青春。
在周瑶草的召唤下,万惜登上了自己三年未曾登录的账号,看见了几十万条评论和转发。
每个人都对她说着感谢,或者道歉。
万惜是高兴的,宁行处沉冤昭雪,宁恒报仇雪恨,世界善恶终有报。
当然还有更多的人,在询问她何时复出。
万惜最终选择默默退出账号。
她看着自己那仍旧射不中靶心的箭,心内的高兴也都是空乏的。
她不知道怎么告诉大家。
也许,她永远都不能复出了。
/////////////////
万惜和宁恒再度见面,是在原初乐与周瑶草的婚宴上。
原初乐与周瑶草因为意外怀|孕,火速扯证办理婚宴。
戏精组合终于修成正果,万惜听说这个喜讯时,惊讶得半天都没合拢嘴。
秦元观正式来北京开疆辟土,万惜想起周瑶草的泳装品牌近期想要与运动品牌合作,便带着秦元观前往,打算混个人缘,帮秦元观争取合作机会。
虽然清楚婚宴上不可避免会与宁恒见面,可万惜怎么也没料到,原初乐和周瑶草会如此丧心病狂,居然将宁恒安排到与她和秦元观同一桌。
“你这么做,良心不会痛吗?”万惜望着小腹平坦,一身高定婚纱,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的周瑶草,默默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能殴打孕妇。
万惜提前便告诉过周瑶草,说自己会带着秦元观来婚宴,让她好好安排下座位。
谁知道,又安排了个修罗场。
“是宁恒特意要求的,我也没办法。”周瑶草表示自己很无辜:“他要受虐就让他去好了。”
万惜和秦元观坐下后,正在聊天,不经意转头,发现宁恒不知何时已于她左手边坐下。今天的他身着西装,神色散漫,眉目冷淡,很有点斯文败类的气息。
很好,看来是打定主意调到修罗场最高难度,万惜彻底服气了。
既然要受虐,就成全他好了。
万惜始终跟秦元观说着话,一个眼神也没给宁恒,而宁恒倒也沉得住气,这次没再假扮冰箱冒冷气了。
“他们交往多久了?”秦元观好奇新人的恋爱历史。
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毕竟原初乐和周瑶草的交往状态向来神秘又诡异,万惜一时也算不清大学四年里,两人天南地北的,算不算交往中。
万惜正在思考着,忽然旁边的宁恒出声。
“十年了。”
说完再补充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们两对,都是同一时间交往的的。”
万惜深吸口气,给了他一个“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的眼神。
不过秦元观也不是省油的灯,慢悠悠怼了句:“是吗?就是两对的结局不太一样。”
闻言,宁恒眼角弧度拉长了些,淡薄中又带了点攻击性:“现在就谈结局吗?未免太早了吧。”
果然是最高难度修罗场,万惜闭上眼,深觉原初乐和周瑶草这两个损友,真配不上自己包的那么厚的礼金。
虽然近期都没参加比赛,可万惜还是保持着运动员的习惯,不在外吃饭,此时腹中不免有些饥饿。
秦元观也是运动员,自然知道这点,便体贴道:“我去给你拿点水果垫垫肚子吧,你想吃什么?橘子行吗?”
万惜正要回答,宁恒却悠悠提醒:“她从小就不喜欢橘子,怕酸。”
又是来自多话的前男友的嘱咐。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但始作俑者宁恒却是漫不经心地拿起茶水喝着润喉。
秦元观一时怔住,没找到回击方法,正要落了下风,万惜却淡声道:“没事,就橘子吧,我现在挺喜欢的,毕竟,人的口味都会变的。”
这发辅助攻击既狠又准,宁恒手微抖,杯中的茶水震荡出了圈圈涟漪。
到底橘子也没来得及拿,婚宴环节开始。
主持人在台上动情道:“这对新人,是青梅竹马,虽然中间经历了分分合合,但终成眷属。让我们共同举杯,祝愿他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婚宴主色调为高级紫色,幽光里,所有人的面目都模糊了。
万惜的思绪,浮动在这幽深中。
她始终将原初乐和周瑶草当成自己与宁恒的感情投影,这一刻,感情的投影终成眷属,而她和宁恒,却是分道扬镳。
万惜本来是打算以茶代酒,但最终觉得苦闷难耐,便饮下了桌上的那杯白酒。
婚宴上,周瑶草品牌工作室的负责人走来,跟秦元观聊起了合作意向。两人都是工作狂,一拍即合,趁热打铁,去了隔壁的小会议间继续商谈。
见时间不早,万惜决定回训练基地。
走出酒店时,冷风刮来,万惜打了个寒噤,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可脑袋仍旧昏沉。
她有点后悔,刚就不该空腹喝那杯白酒。
她勉力支撑,想要赶紧叫个车回去,谁知下楼梯时,脚下虚踩,整个人重心不稳,眼看就要重重跌倒在地。
幸好关键时刻,有人稳稳将她抱住。那个怀抱里,有木质香和烟草混合的味道。
她这辈子就被一个男人抱过,所以当即就知道这是宁恒的怀抱。
“我送你。”宁恒的声音,似乎远在天边,又像近在她耳畔。
万惜实在难受,也没怎么拒绝,当然她也没有拒绝的时间,宁恒直接就将她挟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