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万惜终于将退烧药给宁恒灌下,又强按着给他贴上了退烧贴,直到半夜才安睡下。
可就算是睡着了,宁恒还是跟人形热水壶似地,牢牢贴着万惜,明明是春寒,她却被烘出了一身汗。
忙完才发现自己手机没电了,万惜只得拿了宁恒的手机,给吴城教练发信息请假。
她现在情况特殊,队里平时也没对她做出训练的硬性要求,所以倒不至于像以前那样受罚。
发完请假信息正要退出来时,万惜忽然看见了信息栏里,宁恒与自己之前那个电话号码的对话信息。
很多条信息。
时间跨度很大,从十六岁她去体校的第一天开始,到昨天晚上。
中间有一年的时间,只有她发给他的,像是独角戏,他没有回复。
而在她将手机卡丢入下水道的一个月后,他开始发给她,每天一条,而她却再也看不到。
第一年的信息,充满了颓废和阴郁。
【笨笨,你应该是看不见这条信息了吧。现在的你,一定很生气,所以会拉黑我,或者是丢了卡。其实那样也好,忘了我也好。】
【我们在一起的那天晚上,我就告诉自己,这辈子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我要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没做到,我一定会有报应的。】
【对不起,今天又喝酒了。我很想你。】
【又梦见了你,想冲回来见你,吻你,抱住你。可是你闻到酒味,一定会失望吧。我不敢见你。】
【又喝酒了,糟糕透了,我为什么还活着?】
【我用碎酒瓶划伤了手,流了很多血。我本来想,就这样吧,流光了就算了。可是我要是不在了,你会哭很久吧,别哭,我这就去医院。】
那些黑暗而血腥的时光,有扑面而来的窒息感,万惜双手发抖,浑身出了粘腻冷汗,她用力深吸口气,逼着自己看下去。
幸好,黑暗之后总有光明。
【我连续一个月没有喝酒了,我很想你。】
【我开始申请普林斯顿数学系PhD,我想重新变成那个你当初喜欢上的宁恒。】
【可以请你等我吗?】
【我已经半年没喝过酒了,我会重新站起来,会变成配得上你的人。所以,再等等我好不好?】
【我不敢再问原初乐他们关于你的情况,我怕你已经有了新的生活。】
【如果你有男朋友,我会跟他竞争的。除非他比我好,我才会退让。】
【昨天发的是假的,就算他比我好,我也不会退让的。我很自私是不是?对不起。可是,我不退让。】
【我在雪地里站了很久,万臻应该告诉你了吧,你还是没有来。不来也好,你当初等了我那么久,现在,该我等你了。】
【对不起,看见你和秦元观在一起,我发脾气了,我控制不住自己。】
【原初乐和周瑶草的婚礼,你会去是吗?见到我,你应该会厌烦吧。不过厌烦也好,总比不理会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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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绵长,阳光慵懒,透过纱帘潜入屋内。
宁恒醒来时,发现身旁空荡,被褥上毫无温度,万惜已不见踪迹。
就像是沙漠中久渴的旅人,看见了远处的绿洲,全力向前奔跑,但最后却发现,那只是海市蜃楼。
一种空寂的绝望罩住了他。
高烧后的隔天,喉咙干涸肿|胀,疼得受不住,宁恒却还是拿起了烟。
他将烟衔着,手里拿着万惜送的火机,转动打火轮,幽蓝的火苗窜起,却没能映亮那双灰蒙的眸子。
就在那烟与火即将接触时,宁恒听见了房卡开门的声音。随即,万惜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新买的充电器。
绿洲竟又出现,宁恒完全没预料到这一遭,霎时怔住。
“少抽点。”万惜拆开了充电器,给自己已关机的手机充电。
“好。”宁恒直接将整包烟都丢进了床边的垃圾桶里。
他决定戒了。
“我叫了早餐服务,应该快来了,你去洗漱吧。”万惜又道。
“好。”
宁恒立即起身,去了浴室。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他从没这么听话过。
早餐很快便送到了房间里,两人默然吃着。宁恒时不时偷觑万惜,想从她神色中找出情绪的端倪,但万惜眉目间却是无波无澜。
手机充好电,自动开机,信息提示音不断响起,万惜拿起查看回复。
她坐在床头,背对着宁恒,忽然道:“你说得对,我没跟秦师兄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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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惜回忆起了秦元观送她回清竹巷的那天。
秦元观直视着她,声音轻柔:“今天的缘分是我自己争取的,而时机,你愿意给我吗?”
这时,点点雪花开始飘落,很浪漫的时机。
万惜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缓声道:“秦师兄,你看多奇怪,就算是分开这么久了,可是每次下雪时,我还是会第一时间想起他。”
下雪时,会想起雪夜里宁恒为她戴上的围巾,哄她的话。
下雨时,会想起雨夜里宁恒掀开她的伞,质问是谁打了她。
无风无雨时,会想起那些夜晚里,宁恒给她投掷来的纸团。
春夏秋冬,风雨霜雪,她回忆里的每个片段都有他的影子。
所以,再也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能进入她的世界。
多余的话,并不用再多说了,秦元观已经明白,早在十六岁时,他便失去了那个时机。
秦元观向来是个豁达的人,他平静接受并且祝福万惜。
但对于宁恒,秦元观选择小小报复下,所以在射箭俱乐部遇见那次,他故意跟万惜说了句悄悄话:“演个戏,气气他,顺便报我当年的仇。”
万惜答应了。
宁恒确实也该受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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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回忆,万惜继续轻声道:“宁恒,开始时,我是恨你。但是后来,当我自己得了黄心病时,我反而理解你了。”
当理想破灭时,人如行尸走肉,会觉得自己不值得生命中所有的美好。
只想要毁灭,只想要萎靡,只想要下坠。
所以他提出了分手。
所以她同意了分手。
“我现在,暂时没有办法答应你什么。因为现在的我,很混乱,一团糟糕。”
这也是万惜之所以想要避开宁恒的原因。
万惜低垂着头,其实所有的信息都已经查阅完了,她却仍旧背对着他。
似乎是不
知道怎么面对。
最终,宁恒没有让她面对。
他只是从后环住了她:“我不需要你现在答应什么,我只想你记得,当你累的时候,可以抬头,我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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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恒是说到做到。
国家队每天早上七点都会在训练基地操场集合跑步,而宁恒则是雷打不动于同一时间在训练基地外看着万惜。
中间隔着围栏,还有那么多的人,两人也不能说话,万惜甚至没好意思看他。
可宁恒则是气定神闲,靠在车边始终注视着万惜的方向。隔得那样远,可那双眼落在她身上,却仍旧有着温热。
春夏时节,朝阳耀目,他长身玉立,如霁月清风,吸引了所有队员的目光。
教练吴城自然是气得吹胡子瞪眼,但又怕这次棒打鸳鸯,会刺激万惜病情,只能任由那只好看的猪继续对自家的白菜虎视眈眈。
宁恒要了万惜的新号码,每天都给她发着信息。
他提前说好了,不给万惜压力,让她不必做回复。
【今天,周瑶草他们给我看了胎儿的四维彩超图片,很可爱。】
【今天天气很好,我在图书馆里看了一天的书,很充实。】
【今天打扫了屋子,晒了被单,现在被子上有阳光的味道。】
宁恒没有提复合,也没有提想念,只是跟万惜说着生命里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于历经磨难的人而言,这些小幸福,就是所谓的重生。
万惜每晚都会看宁恒的信息,逐渐成了习惯。
只是她的黄心病还是没有好转。
隔年便是新一届的奥运会,马上国家队便会进行选拔赛,进行集训。万惜的病情还是没有起色,很可能会错过这届奥运会。
心理医生让她放松,认为她的病情是因为心理因素引起。
可是万惜放松不了,她清楚,如果错过这届奥运会,她作为运动员的黄金时期就会逝去,再没有下一次了。
可是焦急没有任何作用,她在迷宫里旋转,找不到出路。
初夏时,夏青玉来了电话,说是万老太太时日无多,让她赶紧回去一趟。
万老太太忽然脑溢血,被紧急送入医院,医生下了病危通知。
恰好那时正值高考,家里只得瞒住万臻,夏青玉与万于义两头跑,
忙得焦头烂额。
万惜当夜便请假买了机票赶回南城,宁恒听说后,自然也是陪伴着。
万惜赶到医院时,万老太太还处于昏迷状态。夏青玉与万于义几天没睡,忙得像旋转的陀螺,宁恒便陪同两人一同处理,跟医生商议。
病房里,就只剩下万惜和万老太太。
就在这时,万老太太忽然睁开眼,看向万惜,微弱地问了句话:“万臻呢?”
万惜回道:“在高考,最后一科,考完就过来。”
万老太太点点头,闭上了眼。
这是她们之间最后一句对话。
之后,万老太太再也没有醒来。
万臻还是没能赶上见万老太太最后一面,在灵堂上哭得几乎晕了过去。
万惜给万老太太烧了纸,也没哭,只是想着,也许她们之间真的不适合做亲人。希望下辈子不要遇见,这样双方都不会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