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刚进入月上京第一日,就遇到了故人。
一名着藏青色薄衫的青年坐在酒楼临街的二楼窗户旁,兴致盎然地看着宋子欢,一手执着团花折扇,轻轻扇动着,那流动着一丝妩媚的杏眸中,隐含着浅浅的笑意,樱色的唇瓣亦不自觉地翘起。
她终于恢复自己的容貌了。只是,在月上京,顶着这样一张招摇的小脸儿,可不是什么好事。难道她就不怕被上一回在寻欢山庄得罪了的那三名坎国灵者看到吗?
男子蹙眉。
“客官,您要的菜上齐了。”
店小二的话语打断了男子的思绪,他移开视线,朝小二点点头,开始慢条斯理地享用午膳。
用完膳,下楼结账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几声争执,愈演愈激烈,酒楼大门口立即站了一群围观看热闹的群众,在一旁窃窃私语,暗道那女子不矜持,即粗鲁又野蛮,不知是哪家的小姐云云。一声尖叫怒骂过后,就看到一名身着灰布衣的少年慌慌张张地奔进来,东逃西窜地绕过大堂中的店家和食客,惊得跑堂的小二、传膳的小厮差点没打翻手中托盘,立即停了手上动作,站在原地暗咒了几声,又赶紧向受到惊吓的食客赔礼道歉,只说那是不相干的人,与店家无关。客人有不顺心的,立即大喝几声,吓得那四处奔逃的少年慌不择路地往后堂跑去。
“跑!我叫你跑!有本事站出来,堂堂正正地接受本小姐的教训!胆小鬼!”
另一人骂骂咧咧地抬脚迈步踏进酒楼大堂,眼光一扫,看到那灰色身影穿过月亮门,急匆匆地跑到后边去了,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立即靠近柜台,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面孔,可怜兮兮地对掌柜的说道:
“这位慈眉善目的大叔,刚才那小贼偷走了小女子的盘缠,不知大叔能否派出几个得力的小哥,替小女子把那小贼捉回来?本小姐定有重谢。”说着,朝掌柜的施施然施了一礼,视线不经意一瞥,见一着藏青色薄衫的男子正站在柜台前,满脸兴味地盯着她看。
宋子欢不爽地瞪了他一眼:看看看,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男子憋着笑,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去,脸色微赧。交付银子,拿了找补的铜板,他转身正欲离去,后方传来一阵吵杂声。
“放开我!我不是小偷!我没有偷东西!”
却原来是那小贼被店家捉住了,正在拼命挣扎。
“你不偷东西你跑到咱们后院做什么?还胡转乱撞的!”
“就是!分明是想要窃取咱们库存的东西!一看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偏学那坏的!也不知你父母家长是怎么教你的!真是给家里丢脸!”
“我没有!我说没有偷就是没有偷!不信你们可以搜我的身!”
吵吵嚷嚷着,一位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郎被三名小厮押着拖了过来。少年面貌普通,一身农家孩子的灰色布衣装扮,带着淳朴的乡土气息。此刻,他正面色通红,双眼嚼泪地瞪着大家,犹如一只受惊了的惴惴不安的小鹿,一双清亮的大眼睛里满是委屈和不甘。
待来到宋子欢跟前,少年浑身颤抖得厉害,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出来,只惊惧地瞪着一脸贼笑的少女,脸色蓦地变得苍白。
腿一软,他似乎就要倒下,幸而被两位高壮的小厮一左一右地架着,这才堪堪地站住脚跟,没有当众跪下。
宋子欢伸手拍拍少年的肩膀,阴测测地笑着,压低了嗓音在他耳旁小小声说道:“云想衣啊云想衣!你偷了小姐我的东西,居然敢不认账?你以为你逃得掉?”听到对方准确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少年这下是面如死灰,嘴唇发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看他这样,宋子欢暗嗤一声,心道原来是个没种的,又朝掌柜的以及四周围观的众人微施一礼,朗声道:“多谢诸位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
“不若,将他扭送官府吧!”有人提议道。
“不可。这事小女子自有计较,看他也不过是个孩子,念他只是初犯,只要我好好劝劝,拿回自己的东西就好。更何况,这孩子偷窃也不是今日发生的事情,身上自然不会藏着赃物。”宋子欢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不愿意跟官府打交道,心想万一遇上那几位爷怎么办,便打算扯过少年就走。
众人一看,少年如此惊惶,而事主却是一副大度不愿深究的样子,心下对子欢说的事情又信了几分,便都劝慰了几句,纷纷散开。
宋子欢黑着脸,问店家扯了一根绳子捆了倒霉的少年就走。少年倒也不挣扎,双目无神,呆呆的任她拉扯,双脚无意识地迈步朝前走去。
路过一旁站着看热闹的着藏青色长衫的男子面前的时候,少年忽地回神,双眼一瞬不瞬地瞪着男子,双脚似定住在地上般,再不肯多走一步。
男子一怔,暗道不妙,伸手轻轻抚上自己的面皮,不知是否露馅教少年看出什么来了。
果然,少年双眼一亮,象是看到救命稻草般,忽地朝他跪下,猛地磕了几个响头,咧开嘴大哭。
“壮士!壮士啊!您要救想衣啊!想衣没有做坏事啊!”
宋子欢被他这么一闹,也顿住了脚步,烦躁地看向那名男子,一边拉扯着少年,嘴里不住地喝道:“云想衣!你发什么疯?起来!别以为找人哭诉替你求情我就会放了你!”只是心里却不住地打鼓,暗道:这云想衣之前不是很厉害的么,怎么今日一见,气势和实力差了那么多?跟那天晚上看到的完全不象是同一个人!原本自己在大街上看到这个熟悉的面容,也只敢拦住他,欲要询问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却不想少年一看到自己就象是老鼠见了猫一样,拔腿就跑,自己心急,便不顾后果地拉住他,这才起了争执,才有了“捉贼”这一说法。现在细细想来,自己与云想衣相处的时光,可以算得上是舒心和愉悦的。再看看这个一身土包子似的云想衣,愈发觉得事情可疑。
云想衣可不管眼前这两人是怎么想的,只顾着自己的小命,一边哭一边哇啦哇啦地打开话匣子:
“想衣那日下山,可是壮士捉住小的,小的不算私自外逃啊!望公主明鉴!”说着,又朝宋子欢磕了几个头,“小的当时连自个儿的衣裳都没有收拾,更不敢拿庄子里的一针一线啊!公主,饶了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宋子欢这下完全懵了,不知他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