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轴滚动,马车平稳地压过青石板的路面,车厢前悬挂着两盏精致的琉璃莲花灯,璀璨的光芒下,只见寂唯神情沉稳,熟练地驾驶着马车。
紫色绡纱布置的华贵马车车厢内,明钰有些坐立不安,明亮的烛火下,清楚地照出她脸上的彷徨与紧张。
倾身撩起窗帘,只见外头天色未明,星光依稀,异样的寂静。她深深地呼吸几口春日早晨带着凉意的空气,心中默念:淡定,淡定……
好不容易,心情稍微平缓下来,她放下车帘,有些疲惫地靠着车壁,抬手揉了揉微疼的额角。
脑子里整理着目前所知道的信息:天风国,一个历史上没有记载的国家。明钰,十九岁,天风国的丞相。十六岁参加科举,少年登科。后如有神助,平步青云。仅仅三年的时间变当上了丞相。
横空出世的少年郎,才华横溢,手段酷烈,成为天风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丞相,是以天下闻名。
总而言之,这个明钰丞相,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无论是其才华,还是其心机手段,即便是十个现代的明钰加起来亦难望其项背。
仅是知道这些,还是远远不够的,只是无论她怎番软磨硬泡,紫瞳都不肯多说半分关乎明钰的事情,说是要等她自己想起来。真郁闷!
今天是第一次来上朝,虽然相思有所提点,但是因为从未经历过又一无所知,心里难免感到慌乱。
轻轻一叹,左臂上的伤隐隐作痛,明钰下意识地将手轻轻搭上左臂伤处,眉头微微蹙起。
丞相,果然不好当。不过短短数日,竟接连发生了五起暗杀事件。虽然寂唯武艺高强,守护得力,然而,并非每次都那么幸运,可以护她周全。左臂上那一道刀伤,便是前日夜里的一场刺杀所致,现在想起,仍心有余悸。
明钰丞相树敌太多,想要她死的人,太多了。听紫瞳说,刺杀乃是家常便饭。如今,承受这种威胁的人,却是明钰。一个从小生长在和平年代的现代人,面对这频频而来的血腥的杀戮,难免胆战心惊,竟是连觉也睡不安稳。
神游间,听得马儿嘶鸣,马车稳稳当当地停下来。
“公子,到了。”寂唯跳下车,探手掀开车帘,明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了眼眼前这个俊毅的青年男子,这才缓缓地下了马车。这个灰衣男子便是那日突然出现的暗卫,是紫瞳新找来保护她的,之前那个已经死了。
宫门前,聚集的官员早就看到了明相的马车。紫色,在天风国是最尊贵的颜色,惟皇族专享,然而,明相却是一个特例。皇帝不但恩准她使用紫色,甚至于她那酷爱紫色的夫人也一并准许,可见皇上对其的宠信到了何种程度。
然而,不知道什么愿意,如今朝局已变,明钰原先掌握的大权落到另一个人的手里,就是紫瞳口中的温小人,温柔温太傅。
众官员各自暗中揣测明钰丞相是否已经失去圣宠,风光不如往日,见明钰一身玄色朝服,清泠尊贵,缓缓行来,气度威仪竟不输旧日,不由地纷纷避让出一条道路,垂首恭立。
明钰目不斜视,在众人瞩目中,经太监引领着穿过宫门,步履平缓,神色从容,然而,心中却绷得紧紧的,宽大衣袖下的手捏成拳,掌心已然沁出了凉汗。
灯火璀璨里,只见宫殿巍峨,蔓延不绝,影影幢幢,如同巨大的兽,扑面而来,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举步迈上金銮殿的白玉石阶,明钰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虽然,之前紫瞳已经大约地告诉她朝堂如今的局势变化,介绍了一些重要的人物,还提点了她必要的礼仪和注意的事项,然而,她毕竟没有习惯,心中底气不足,唯恐不小心露出马脚。
心中彷徨紧张,忽而听得身后有人叫唤:“明相。”那声音微低,柔和如同羽毛划过心尖,明钰心下略动,脚步一顿,慢慢地扭过头。
只见阶下一个白衣翩翩的男子,悠然地拾阶而上,如玉的面容,于灯光下,明灭不定。
明钰的心中生出一丝微妙的感觉,已然猜到此人身份。朝中可不穿朝服上朝的,惟二人而已:曾经权倾朝野的明相和如今权倾朝野的温太傅。
温柔,温小人,这个令紫瞳咬牙切齿的名字早听得耳朵生茧,今日终于得见,你究竟是何许人也。明钰难掩心中好奇,索性转过身,好整以暇地等待他迈上阶台。
温柔踏上阶台,对她拱手一礼,笑意如水地道:“明相,早。”
灯光下,待看清温柔的面容,明钰只觉得心口骤然一痛,前尘往事纷踏而至,她骇然地瞪大了眼睛,怔怔地后退一步:“温小……太傅?”
眼前之人,面色如玉,相貌秀丽,眼睛若水般,氤氲着迷离的温柔,唇边淡淡的微笑,柔和如同春水,那么地熟悉,熟悉到闭上眼睛便能准备地描摹出其中的细节。就是这样一张脸,她整整暗恋了七年的时间。为之痛,为之伤,乃至心碎、命陨。
楚慕,是你么?明钰慢慢地闭上眼睛,心中满是酸楚。
“明相?”温柔凝视她,见她神色怪异,心中惊疑,低低地询问:“身体不适么?”
“明相”二字,让明钰骤然清醒,她蓦然睁开眼睛,再不看他一眼,转身便走。是呵,即使是相同的样貌,也绝不是她所想的那个人。他是温柔,是天风国的太傅,是明钰丞相的政敌。如今,也是她的对敌。
思及此,她极力稳住声音,淡淡地应了一声。温柔对她的态度似乎习以为常,不以为然地擦肩而过。
明钰立在原地,定定看着他的背影,心思翻腾间,蓦然心口一阵绞痛,眼前一黑,身形摇摇欲坠,“云世子。”听得背后有人打招呼,一双清凉入骨的手已稳稳地扶住她的腰,“明相,可还好?”清凉如玉的嗓音,再熟悉不过,明钰扶住额头,抬眼一看,不由诧异:“是你?”
墨玉般的深眸,于灯下晕染开微光点点,少年淡白的唇轻轻勾起:“是我,明相。”眉目间殷红的朱砂痣,晃动着勾魂摄魄的美。
明钰有一丝恍惚,居然是那夜救他的少年,只记得他住的地方叫碧园,却不曾想他也是朝中官员。方才后头的人唤他“云世子”,莫非是那家侯王贵族的子弟?
少年的目光微斜,对后头跟上的人微微挑眉道:“李尚书,可看够了么?”明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一脸尴尬地笑着赔礼:“抱歉,抱歉。打扰两位了。”说着,提着袍脚,逃也似地冲进金銮殿。
明钰看了下扶在腰间的苍白的手,这才意识到两人的姿势过于暧昧,她几乎是半依在少年的怀中。寒,无怪乎那人的目光如此暧昧……想来明钰丞相喜好男色之名太过响亮了。
“明相没事就好。”少年松开手,微笑道:“进去吧,快早朝了。”明钰应了声,忍着心口的痛楚,强自镇静地与少年并肩进入大殿。
金銮大殿中,文武官员分列两边,左边以明钰为首,右边以温柔为首,一左一右,各自为政,恰似他们彼此的立场,好不微妙。而方才的白衣少年,则站在明钰的身侧,可见其地位的特殊,却不知道究竟是何身份?
目光下意识地瞟向对面,刚好接触到温柔的视线,心口疼痛加剧,明钰忙地收敛心神,低下头,脑子却混乱一团。
明钰如机械的木偶,跟着跪拜,三呼万岁。随着太监的一声唱诺,早朝开始。明钰被疼痛折磨,心神恍惚,只盼望着快些退朝,甚至没有抬头去看座上的皇帝一眼,丝毫没有注意到座上的两道目光不时地掠过来,落在她身上。
好不容易到了散朝,身上疼痛已有所减缓,明钰松了一口气,才发觉一番折腾,自己背后衣衫已是尽湿。
抬手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慌忙走出大殿。白衣少年紧跟其后,关切地询问一句:“明相,可还支持得住?”
明钰回头,对他感激地笑了笑:“谢谢,我还好。”说着,加快了脚步,她可不想稀里糊涂地晕倒在大殿上,万一被人识破女子身份,可就死定了。她才活过来,可不想这么早死。
疾步间,忽而听到背后一个阴柔尖细的声音叫道“明相且留步。”明钰扭头,只见方才大殿上伺候的太监躬身小跑过来,却是传达皇帝的旨意。
“明相,圣上有旨,让大人移步鹤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