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竹叶,沙沙作响,透过小小的窗口,但见外头一片烟雨迷蒙,隐约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却是不甚分明。清爽的空气混着些许雨花随风飘入,给这简朴的竹屋带来一份独特的清新。
明钰醒来,便是看见这样一幅情景。目光四顾,只见屋子里十分简单朴素,除了自己所躺的这一张床,便只靠窗的竹子制作的一张桌子和着两把椅子,桌面上则摆着一副粗糙的茶具。
这是哪里?她明明记得自己坠入山崖,难道竟然没有死么?试着动了动身子,却觉得浑身如同碎裂开来般,半点也无力支撑,明钰咬咬牙,挣扎了片刻,终于还是作罢。
环顾一番,想了下,不由开口:“有人么?”声音嘶哑难听,竟被自己吓了一跳。此时正好门“吱呀”地开了,明钰忙地展眸望去,却见一个面覆黑纱的女子端着个瓷碗走进来,不由微微怔住。
那女子浑身裹在黑衣的宽大袍服里,身形瘦削高挑,足下无声,行动之间,衣摆无风轻扬,竟有几分像是九幽阴灵般,让人心生凉意。
“你醒了?”声音苍老嘶哑,似是年岁极大,女子一双黑眸望来,却是微微一亮,明钰惊诧地打量着她,片刻之后才回神,哑声道:“是前辈您救了我?”
那女子走到床前,闻得此言,不由微微一顿,深黑的瞳掠过一丝异样,淡淡说道:“叫我鬼姨吧。”
“鬼姨?”明钰惊疑地打量她银白的双鬓,暗道:看她模样听她声音,似是六七岁的老妪,理当称呼一声前辈又或者奶奶一类,怎地叫“姨”?心里虽是疑惑,然口中却还是乖乖叫了声“鬼姨”。
“嗯。你睡了大半个月了,如今方醒来,元气未复,且躺在床上多休息几日。”鬼姨说着,坐到床边,一手将虚弱至极的明钰扶坐起来,一手将瓷碗举到她的嘴边;“来,且饮了这碗药。待会我再去给你弄点吃的。”
她居然昏迷了半个月了么?明钰晕乎乎地想,不过从那么高的悬崖下摔下来没死已是万幸的了。
“多谢鬼姨。”明钰口中谢道,靠着床壁,就着鬼姨的手喝下那一碗黑乎乎的极为苦涩的汤药,目光不经意间落到她的手上,蓦然一怔。
那双手指节修长,肌肤白皙平滑,十分地年轻且漂亮,电光火石间,脑海中掠过一双熟悉的手掌,淡淡的温度自指尖升起,记忆中,坠下悬崖的那一刻,有一个人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是谁?
明钰浑身蓦然一震,双目一瞠,一把抓住鬼姨的衣袖,颤声道:“鬼姨,你有没有看到与我一起的人?”
“哦?”鬼姨扭过头,打量着她的神色,淡淡问道:“你是说那个白衣白发的男子么?”
“是。”明钰激动地双手颤抖:“他、他怎么样了?”心在这瞬间紧紧地提了起来,小白小白,千万不要有事啊。
“他么?”鬼姨沉吟着,眉头微皱:“不怎么好……”
明钰的心骤然缩成一团,脸色发白,眸中隐约有一丝痛楚与绝望:“他、他怎样了……现在在哪里,带我去看看……快带我去看看……”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一手揪住鬼姨的衣衫,挣扎着就要爬下床,却被鬼姨稳稳地压住。
“你不必如此紧张,他并没有死。”鬼姨缓缓说道,手轻轻地在她肩膀上抚了一下,隐约似慈母般的温柔,明钰怔怔望着那双深深的眼眸,躁动不安的心竟奇异般渐渐安定下来。
鬼姨微微一叹,转而道:“不过,他如今的情况却与死差不多。”
“什么?”明钰方安静下来的情绪因此言又激动起来,鬼姨在她肩膀上又轻轻地抚了几下,示意她稍安勿躁:“他本就深受重伤,坠崖之时又以己身紧紧护住你,摔下崖底时更是垫于你的身下,更不幸的是刚好摔在几块尖石之上,脊骨尽裂,筋脉尽碎,如今仅一息尚存,却是昏迷不醒。”
听得鬼姨的话,明钰渐渐低下头,松开紧抓着鬼姨的手,只双肩抖动不已,口中喃喃唤着“小白”一时,竟觉得心如锥刺,痛到极端,一滴清泪不自觉地滑落眼角。
一直以来,明知道他的情意,却假装糊涂,眼看着他对自己的百般好,却一味猜忌,却不想,那般超凡脱俗的白衣少年,却在紧要关头生死相随,决绝而激烈,没有片刻犹疑,更以己身力护自己周全,如今还因为自己命悬一线,生死难测,如何不令人难过?
小白,我明钰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相待?
见她情绪激动,悲伤难抑,鬼姨目中神色莫测,轻轻握住她的双肩,缓声说道:“你如今情形亦好不到哪里,且好好休息一阵,待得一会吃了东西,体力恢复些许,我再带你去看他。他就在你隔壁。”
明钰默然地点点头,鬼姨扶她躺下,转身走出屋子。待得房门合上,明钰合上的眼睛忽然睁开,水光迷离,隐约透着一分凄楚,慢慢地转向窗口,怔怔而望,只见外头雨势未歇,天地间一片白茫茫,万物皆不见,心头也不由地感到一阵茫然。
“滴答”一声,屋檐前滴落一串剔透的水珠,惊醒了失神的明钰,望着窗外放晴的天空,怔然片刻,这才缓缓地转过头,目光落到躺在竹床上的小白身上,伸手将薄被往上扯了扯,幽幽地一声轻叹。
小白此刻安静地躺在床上,仿若睡着,只是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却似乎要与铺了满枕的银发融为一体,胸口处几乎不见起伏,气息微弱得让人心惊。
“小白。”哑声轻唤,明钰不自主地执起他的手,慢慢地握在双掌之间,轻轻地摩挲着,仿若对待一件珍宝,心却止不住微微地颤抖。那样温暖的手,如今也如自己的一般,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将他冰凉的手掌贴上自己的脸颊,明钰慢慢地闭上双眼,脑海深处,过往的记忆如潮翻涌。怡红院的惊鸿一瞥,深夜里突然的闯入,莫名其妙的誓言,忽然的神秘失踪,再到后来的再次相见,左右相随,尽心守护,然而,到如今她却依然不明白小白对自己那份执着的感情,到底从何而来?
情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
“吱呀”暗哑的开门声响起,明钰转头,却正是鬼姨走进来,手里依然端着如方才一般颜色的瓷碗。
“鬼姨。”低低地打了声招呼,明钰的目光再次转回小白身上。
鬼姨走过来,将热气腾腾的药碗搁在桌子上,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她的身边,静默了下,忽而问道;“他、对你很重要么?是你的心上人?”
明钰肩膀一抖,却是没有回答。心中一阵翻腾,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这一句“很重要么?是你的心上人?”
手不自觉地摸上心口,小白,她爱上了么?一时百感交集,竟无从分辨是与否。深深呼吸一口,她抬起头将话题转移开去:“他、什么时候才可以醒过来?”
鬼姨摇摇头,“不知道,也许一天也许一年又或者……永远无法再醒来。”
闻言,明钰心口一窒,瞬间如遭重击,整个人恍若失魂般,“醒不过来了么?”这样情形岂非如同现代的植物人,也许会醒也许一辈子就这样睡过去,那样的希望是何其渺茫。别样的痛楚自心口蔓延,眼睛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却被她强忍住,“可还有办法?”低问一句,已是尽了极大努力,喉咙哽得生疼。
鬼姨没有回答,沉默得气氛一时凝重,让人几乎无法呼吸。末了,明钰忍着心中悲痛,抱着一线希望道:“医神世家花家号称医术神通,能够起死回生,是否可以医治?”若是可以,无论如何,便是爬她也要想办法爬上去,找人来为小白医治。
鬼姨目光微微震动,默默地看着她,面纱微动,却是神色莫辩,随着她的沉默,明钰的心也渐渐地沉下去,如寒冰般冰冷:“不可以么?”低低一句,已是凄楚绝望之极。
许久,听得鬼姨轻叹一声;“或许…….”
“真的可以?”明钰激动得一把握住她的手,鬼姨却静静看着她,眸光深深,一时不语,其中似有波流涌动,却无可分辨。良久,轻轻挣脱她的手,自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摊开在掌心,明钰一看,只见洁白的掌心躺着的赫然是那块紫鳞玉佩,不由诧异:“鬼姨,这玉佩?”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却是空无一物。
鬼姨看穿她的心思,淡声道:“不用摸了,这玉佩正是你身上掉出来的。”
明钰讪笑一下,却听鬼姨低头看着玉佩,缓缓说道;“此玉倒是独特……却不知姑娘何处得来?”
“此乃家母遗物。”
鬼姨的手轻轻颤了下,状似不经意地问:“敢问姑娘母亲贵姓?”
嗯?明钰诧异地看她一眼,心中惊疑,却依旧答道:“家母姓玉。”
”哦?“鬼姨蓦然握住玉佩,语气却依旧淡淡:“敢问姑娘姓名。”
“明钰,金玉钰。”
“钰么?”鬼姨若有所思,明钰心中蓦然一动,不由试探问:“莫非鬼姨识得此玉?又或者认识家母?”
鬼姨紧握玉佩,慢慢滴抬起眼,眸光隐隐,却是心思难测,不答反问;“你可愿意留在谷中?”
啊?明钰料不到她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却见鬼姨笑了下,道;“这谷中多是神奇药材,乃世间千金难求,再凭借我的医术,未必不能治好他——”说着,目光在小白身上淡淡掠过,继续道;“只是需费些时日。若你肯留下,我将把一身武学与医术倾囊相授,同时亦尽所能医治好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