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我就被娘教导要事事注意,什么不能吃,什么不能碰,什么不能做,都要一一记得并严格遵守,连出屋透气,也要看过老天爷的脸色再说,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我是被监禁的,但是我知道,娘是多么努力的在和上天争夺我留在世上的日子。
娘很疼我,除了会伤身的事,她从没拒绝过我的要求,而我也很不负众望的培养出了一个伟大的兴趣。
话说某天,我在林子里捡到一只迷路的小兔子,看着这我从未见过的可爱的小生物,我兴冲冲的抱着它跑到娘的面前,一双眼眨巴眨巴的期盼的看着娘。
娘瞅了一眼那团毛球,什么也没说,直接把那团球拎起来就走了,我那时不明所以,眼泪儿还啪嗒啪嗒直掉,看得舅舅心疼,急忙告诉我说娘把小兔儿拿去泡药酒了,待泡完兔儿干净了,就可以和我做伴了。
五天后,娘嘱咐我记得每天要帮兔儿洗一次药酒澡才能碰兔儿,就把那团毛球抛给了我,我乐得天天抱着兔儿揉来摸去不肯放手。
接着某天,我在林子里散步时,看见一截树枝,上面开着我没见过的花,我看那断枝上粉色的花朵十分娇人,于是又抱着树枝啪嗒啪嗒的拿到娘面前摇啊摇。
娘看了一眼,接过树枝,修整后种在了我开窗就能看见的地方,两年后,一棵樱树耸立在我的窗前,我最喜欢在有风的时候,趴在窗栏上,欣赏那满树落英缤纷。
还是某天,我在林里发现一个缩成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好象和兔儿一样是动物,但却比兔儿大的多,似乎受了伤动不了,我试了一下,抱不动,只好扯开嗓子大叫“娘!娘!”。
娘很快飞了过来,我指指那团东西,娘看后回屋拿了块布小心的包起那团东西往回走,我小跑着跟在娘后面。后来娘告诉我,那动物叫做狗,大概是和其它的野狗咬斗才受的伤。
我很高兴又多了个伴,但显然兔儿和狗狗很不对盘,狗狗一看见兔儿两个就会玩起官兵捉强盗的游戏,一整天不见影,直到天黑娘把它们一手一个拎回来,重复得多了娘便不耐烦了,最后我只好忍痛把狗狗交给舅舅养,偶尔过伴君山庄去看看它。
女儿林的后面紧邻着一座鲜有人迹、树林浓密的高山,许是因为如此,常有野生的小动物误闯林子。进林后便被阵式困住出不去,于是,我又陆续的捡到猫儿,狐狸,孔雀……
有了之前的经验,娘一律通通往舅舅家扔,隔壁舅舅家的院子便越来越热闹,经常可以听见“哎呀,衣服被孔雀啄了!”“啊!小少爷被狗追着跑哪!”“猫儿追老鼠卡在墙洞里出不来啦!”之类的声音……
再某天,我在林子里转悠时,看见地上闪亮闪亮的,过去一看,是一串女儿家的手链,想是最近来闯林的人落下的,娘和我都不戴首饰,女儿林里也就没这类东西,我觉得有趣,便拾起来,拿去给娘献宝。
娘看了,说不是好东西,便扔掉了,我本意也就想让娘看看,也没在意,跑开去玩了。
三天后,舅舅抱着两个小箱子进了林,说一箱是娘要的,另外一箱是他送的,箱里装了满满的各种珠玉首饰,娘拉着我来看,说:“这些都是专门给你打造的,比你前几天拾到的要精细衬眼的多,品质好,又轻巧,戴在身上不会给你的身体造成负担。你看看,要是有不满意的,就退回去叫师傅重新造过。”然后抱着我坐下,一一拿起箱里的东西,放在我身上试看,一边不停的说着,这是翡翠青玉手镯,无暇衬手,戴的越久越显光泽;这是珍珠白玉雕项链,圆润晶莹,戴着感触很好,不会伤肤;这是紫水晶吊饰手链,戴上去亮眼夺目;还有琉璃玉佩,琥珀镶金项链……
我窝在娘的怀里听着听着就睡着了,那时已有些后悔,没想到事情还没完。
第二天,舅舅又扛了一大箱东西过来,恋姨也跟着来了,说是光有首饰也不行,人要衣装,小妹挑了些衣衫过来,都是最近很热门的孩童装,姐姐先帮秋儿看看,改明有新的好料子或样式我再送过来。然后两个女人就开始把我揉过来搓过去的换衣整形,接着又不停的往我身上挂东西看哪个搭配起来更合适。娘显然很喜欢帮我弄这些东西,只是一直没有时间理会这些玩意,而恋姨只有两个小子没有女儿来让她打扮也有些遗憾,这会逮了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机会两个人当然都不会放过,唯一的救星舅舅大人只会在一旁看着我们呵呵傻笑,我只能翻着白眼任她们蹂躏,心里暗自发誓以后绝对不捡亮的东西,要捡就捡黑的!
年华似水,我总算有惊无险的活到了十二岁,花灯节那天晚上,娘见我身子状况已不错,终于准了我一直以来的心愿——上夜市看花灯。舅舅一家听说了,也兴致勃勃的要求同行,结果一出门我就傻眼了,怎么也没想到是这等阵仗。
舅舅和恋姨一手抓着一个小表弟在前,娘牵着我在后,我们位于圆圈的中心——这个还算正常;我们外围围了一圈武功不高,杀人足够的护卫——防止打劫,娘说的;护卫圈外还严严实实的围了一圈下人——开路兼抵挡人潮推挤,舅舅说的;队伍最后面跟着十个婢女,手上各种丹药披风围脖一应俱全——这样出现什么情况都不怕了,恋姨说的,敢情她认为我没走几步路就会晕倒了。
一路上行人都看傻了,还以为哪的王公贵族驾到了呢。我缩在中间觉得那个丢脸啊,这一个个跟如临大敌似的,哪像出游啊。
本来还很憋闷,一看到满街的花灯就兴奋得什么都不管了,反正有两层人墙在呢,怕谁看啊,那三个大的都不觉得丢人了,我害臊什么。
街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人们都开心的赏着花灯,和亲朋好友谈论着风趣好玩的话题,尽情的享受一年一度的佳节,渐渐的,跟着我们的护卫和婢女都被挤散了。两个小表弟看见好吃的就嚷着要,舅舅和恋姨一人跟着一个刚刚好,我不能随便吃东西,但集市上新奇的玩意也不少,娘被我拉着尽往卖小玩意的小摊钻,大家就这么分成了三批。
人小就是好啊,可以从大人脚下的空隙前进,我左转转右转转,步伐越来越快,竟没发现娘早被我甩不见了。
经过徐氏汤包店前,我一看就激动了,终于碰到我能吃的东西了,这家徐大娘做的包子甜而不腻,娘也很称赞,曾买回来让我尝过。
我身上没银两,正要叫娘付钱时一回头才发现娘早被我抛了,没办法,我直接脱下手上的链子要和徐大娘换包子,徐大娘说这链子太贵重,她的包子抵不了,不敢收,我说我不介意,徐大娘又说不如我先吃着,等我家大人来了再付钱就好,我坚决银货两讫,因为我实在没自信娘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万一人家收摊了还没碰见怎么办。
徐大娘想了想,说那不如你的链子抵在这,明天你拿了钱来我再把链子还你,反正我的店在这开了十几年了,亲戚都在这,朋友邻居都认识,跑也跑不掉的。
我笑了,“大娘您说的什么话,您就是把这链子直接拿去抵包子我也没意见,不过既然您这么说了,我就先收下包子,明天我会托伴君山庄的人把钱送来的。”今晚这一走失,估计娘半年内都不会让我出门了。
协议达成,我高高兴兴伸手去接包子,没想包子刚出炉烫的很,小手一被烫到就直觉的往回缩,三个大包就这样贡献给了土地公。
我当时心里就直淌泪啊,看着两个小表弟不停的吃着美食自己不能碰已经很郁闷了,这会不过想吃几个包子解解馋怎么就这么曲折呢——
大概我的表情太哀怨了,徐大娘马上又包了五个大包递过来,说“丫头,那三个不算,这还有呢。”
我立刻眉开眼笑,说这怎么行呢,钱还是要算的。反正只是脏了点,剥掉外皮拿去给狗狗吃它应该不介意吧,说着弯身正要把包子捡起来,“咻——”的一个黑影闪过,包子不见了。我抬起头,眼前站着一个比我高一个头不止的少年,手中拿着我那原本在地上的包子。
那少年很是奇怪,看他身上的衣服料子,虽不算大富大贵,可也绝对不是穷苦人家出身的,但是全身脏污,衣服上都是泥,还散发着异味,就像是从鸡窝堆里走出来的;他的头发虽扎成一束,但已十分散乱,发丝都黏在脸上,还粘了不少灰,看来是很久没梳洗了;面孔苍白,脸色也是铁青的,但一双眼却炯炯有神,闪着异样的光辉。
他抢了我准备捡起来的包子,居然还对我鞠了一躬,直直的望着我不卑不亢道:“这位小姑娘,这包子已掉地不能吃了,能否给我呢?”
沙哑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点了头,那少年说了一声多谢就转身跑了,生怕我反悔似的。等人跑的只剩一个影了,我才回过神来,抓过徐大娘的包子就朝少年追去。
我的身子不适合练武,但是心法和轻功还是可以学来强身的,这时不得不感激娘的英明教导啊,要没轻功凭我那一双小短腿早把人追没了。
但是这对我来说已经算“剧烈运动”了,我没法撑太久,身体会受不住,幸好那少年没跑多远,就停下拐进了一个破庙。
我跟了过去,从没有窗户的窗洞往里看,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缩着身子靠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看见少年进来,本来很憔悴沮丧的脸上突然就有了精神,直起身来,发抖也停止了,高兴的大声叫着“哥!”
少年在女孩的身边坐了下来,拿起手上的包子给妹妹看,“看,一个好心的小丫头给我的,还热着呢。”说着拿出一个包子,装做不经意的样子把外面那层粘了尘土的表皮撕下来塞进自己嘴里,然后把剩下的都递给了妹妹。
那女孩大口大口的吃着,看上去像是很久没进食了,少年在一旁看着,眼里带着笑意和一丝不易觉察的悲伤。
女孩吃完了,还意犹未尽的舔舔嘴,见少年一动不动,问道:“哥你不吃吗?”
少年摇摇头,“我刚就吃过了,你不是也看见了嘛。”
“那点哪够啊,哥你手上不是还有两个吗?”
少年再摇头,“我不饿,这两个包子要留着慢慢吃。”顿了一下,又道:“你还是很饿的话,再吃半个吧?”
女孩很坚定的摇头,“哥不吃我也不吃,我顶得住,还是留明天吧。”然后又抬头望着少年,笑着说:“哥,你看,我们本来已经饿了两天,现在却有包子吃了,明天你一定可以找到活干的,那时我们就可以再买包子吃了。”
少年摸摸女孩的头,温柔的笑着,“对啊,一定可以的。”
我觉得差不多了,便走了进去,对他们露出友好的笑容。
少年和女孩看见我走进来被吓了一跳,我们三个对看了很久,少年首先反应过来,拉着女孩站起来说,“若暇,这就是送我包子的小妹妹。”
女孩也很机灵,立刻对我行了个礼,说:“谢谢姑娘的包子。”
我看着他们两个的样子,有点哭笑不得,难道还怕我把包子要回去不成。
我很潇洒的直接往地上一坐,又拍拍地板示意他们也坐下,少年和女孩对望了一眼,不明白我想做什么,少年看了看我,坐在了我的对面,女孩便也跟着在一旁坐下。
我笑道:“你们有两个人,我才一个,怕什么。”然后把手上的包子递了过去,“你们手上那两个已经凉了不好吃,我这还有五个,拿去吃吧,不够再回头去买,吃饱再说。”
女孩看着包子两眼发出了光芒,少年却没有动,戒备的看着我,“你想怎么样?”
我还是笑着,“我想你们来我这干活。”又补充道:“你们不愿意也没关系,包子还是送你们,就当交个朋友。”
少年深深地看着我,我坦然回视他,良久,少年双手抱拳对我行了个礼,“我姓楚名霖,这是家妹若暇,请问小姑娘芳名?”
我开心的笑了:“我叫冰黎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