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庄的生意在十娘的经营下步上正轨,折宁想出了在饭庄中设置“药浴”的办法,让客人们在饭后可以用药物泡澡。这种方法果真广受好评,来的人络绎不绝,而羊毛出在羊身上,药材的原材料费用就出在饭庄的酒水和食材上面。
听到他这个提议的时候我就想笑,很像记忆中那些集洗浴饮食为一体的娱乐场所,看来这个无赖大夫的脑子还挺灵光的嘛。
“你笑成那样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折宁挂着招牌式的假笑睨了我一眼,啪的甩开折扇。
“宁儿.....”我充分发挥遗传自母亲的一双媚眼,不怀好意的看着他放电。“这个月王家夫人的腰很痛,没办法下地干活,你去跑一趟吧。”
“不要。”他脸色一变,合上扇子就要走。没钱的活儿不接,没好处的事情不做,非富非官的人不救。这就是他做人的原则,可惜碰到我这一年中已经充分的被我改变利用,每次让他去帮忙穷人家的时候,电眼的本领就被我发挥的淋漓尽致。
“你去是不去?”寒落闪身拦在他前面,一脸似笑非笑的盯着他。呵呵,这张王牌最能够治得住他,每次他要开溜的时候,寒落总会及时出现。
“每次都这样卑鄙,真不该救你。”折宁翻了个白眼,嘟嘟囔囔的收拾装药材的箱子,背在身后,临走之前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我一眼,“回来的时候我要吃西湖莲子牛肉羹。”这道菜是我按照以前的记忆自己做出来的,没想到非常对他的胃口,每次行医回来他都会要求要吃这道菜。
我微笑着朝他摆摆手,目送那道飘逸的白影远走,才摇摇头转身回去核对帐目。十娘的账目算得十分仔细,每一笔都对应着款项明细,让我看起来很明白。我是个懒惰的老板,只管出点子,大部分的事情却是让十娘一个人承担,这个女子做事情丝毫不输男人,自有一股江湖儿女的豪气。
“十娘,这个月的账目你抽出三成,其余的一部分留起来。”我把账本一合,抬头看向十娘忙碌的奔走的身影。只见她重重一顿,惊诧的回头看着我。
“怎么了?”难道给得太少了?
“十娘只是这店里的掌柜,十娘得蒙小姐收留,不敢分这店里的银子。”她说得诚恳,手里忙着的事情被放下,人已经盈盈走到我面前。
“我说可以就可以。”不由分说地从账上标出来划给她的银子,干净利落的合上账本。
“十娘.....”
看她还要说下去,我马上摆手阻止。十娘的付出必然应该有所收获,这样长久下来她才会心甘情愿的为饭庄经营出力。这点分红也是她应得的。
“掌柜,掌柜!”虎子慌慌忙忙的跑进来,在跨过门槛的时候摔得很惨,面朝下直接磕在木槛上面。
“慌什么,没长眼睛的东西。”十娘笑骂着,狠狠地拧了一把刚爬起来的虎子,看着虎子可怜兮兮的表情,我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掌柜,姑娘,不好了。”咽了口吐沫,虎子喘着气扶着桌子,“是郡王府里的人,说是来找折宁大夫的。客人一看到是雅郡主都跑了。”
叹了口气,我抚了抚衣角,微微沉吟。这个雅郡主是个祸害,来这里这么长时间听到的流言都是关于她如何如何欺辱别人,骄横野蛮的事迹,这次她来定不是好事。看来折宁果真是个麻烦精。
硬着头皮站起来,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走到门口看到一片狼藉,桌椅被乱七八糟的打翻在地,杯盘尽碎,放眼看去都是残渣。雅郡主站在门口,看到我的时候睁大双眼:“你不是那个瞎子吗?”
眼角看到十娘要迎上去帮我应付,我伸手拦了下来,冷笑着:“雅郡主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何必摆下这等阵仗。”
“哼,我久等你不来,又看不见那个庸医,才给你点警告。”她傲慢的昂起头,用眼角瞄了一下四周围,一甩头:“要不是我姐姐要见那个庸医,我才不会来找晦气。看来你的眼睛被那个庸医治好了,现在可以把他交出来了吧。”
“郡主要找的人不在这里,你口里的庸医去给人治病了,要三日后才能回来。郡主不如改日再来吧,只不过下次请知会一声,不请自来的人小店不欢迎。”我冷下语调对她说。这个郡主我本来就不怎么喜欢,为人蛮横无理不说,还口口声声理直气壮。
“你...”她气的双颊泛红,手里的鞭子一扬,打算像上次一样抽我一鞭。
不过这次我眼睛复明,可以看到她的攻击不再被动。
微微一闪,躲过这一鞭,不料却因为太久没有动武,忘记要先观察一下周围环境,一张椅子横躺在我脚跟处,闪躲的时候踩在上面,赶快提起一口气,正准备翻身跳到她面前,却看到她的鞭子改变方向,袭向我身后的十娘。
十娘不懂武功,我一下子慌了。赶快转身护住十娘,却没有躲过这一鞭,火辣辣的抽在我背上,应该划下了一条丑陋的疤痕吧?隐忍着疼痛,脑子里面还在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
“小姐!”十娘大惊,赶快扶住我滑下去的身子,眼中满含热泪。
我回头看看那个郡主,她脸上满是得意,很显然为自己刚才打倒我感到痛快无比。
“郡主,打也打了,人一样找不到,是不是请你回府,改日折宁回来自会去拜访。”我咬咬牙,冷漠的看了她一眼。
“你说的,走!”雅郡主出其不意的没有胡搅蛮缠,只是临走的时候留下一抹深沉的笑容,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却感觉到强龙敌不过地头蛇的恐惧。
回到房间坐下的时候,感觉全身上下一阵酸痛,刚才那一鞭并不轻,刚好打在我的背上,几个穴位因为重击而微微发疼。
十娘颤抖着给我上药,每涂一下,我就不经意的往前缩缩身子,指关节强扣在桌缘处,微微泛白。
“不要告诉寒落知道吗?”我忍着疼痛,提醒着她。没想到自己曾经驰骋沙场,修习武艺,如今跟废人没什么两样,连十娘都没护好,还自己吃了一鞭。父亲天上有知定会责骂我吧。
“我已经知道了。”门被大力推开,我赶快拉上衣服,回头的时候正好对上一张充满怒气的脸,寒落的眼睛迸发出熊熊火焰,直盯着我。
“你下次敲门好吗?”撇撇嘴,我头痛的坐下。被他知道肯定没完没了。
“她伤着你了?”寒落一个箭步窜过来,手指触及我衣襟上的血红,黑瞳顿时染上一片血色:“早知道就不去办货,你也不会遭遇不测。”
“好了,不要罗嗦了。十娘,上药!”转身背对他,挥手让十娘继续。
“我不会放过她。”咬牙切齿的声音从他齿缝里蹦出来,寒彻心肺。
背上的肌肉猛地抽痛,强压下到嘴边的一声咒骂,回头大声对十娘说:“上药!”
十娘战战兢兢的走过来,哆嗦着给我除去外衣,只听见门口很重的关门声,全部化作一声叹息。
那个雅郡主不会是简单的人物,现在刚在月国安家,就遭此一劫,看来平静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如果她不会善罢甘休,我也要想出一个对策才行,毕竟将来的日子还很长。但如果是她还好,换成她那个厉害的姐姐,我看这家饭庄可以不用在这里开了。
“沈姑娘,你没事吧?”门外大声嚷嚷的虎子听起来很焦急。
我迅速穿上衣服,来不及系上腰带,虎子已经一把推开房门,气喘吁吁的看着我,待他眼睛往下移一点的时候,顿时满脸涨红,忘了呼吸。
还没来得及反应,十娘先惊呼了出来,马上作势要把虎子推出去,同时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斥责他大惊小怪。
我眼看着寒落阴寒着脸,一把揪起虎子的后衣领。我还来不及阻止,随着“啊”的一声大叫,他已经把双目圆睁的虎子整个人从走廊扔到一楼去了。
十娘一时之间愣在原地,随即立刻反应过来,立刻急奔下楼察看虎子。
刚才听见下面一声巨响,就知道虎子这回肯定是伤筋动骨了。瞪了眼寒落,想要下楼看看虎子,却被他一把拦下。
他的目光落在我胸前,刚才泛着唳气的双眸瞬间染上了一层情欲的颜色,微醺着我的神经。这种场景我心里很明白会发生什么事情,毕竟曾经在现代生活过,这些男女情事往往是因为视觉冲击太大而产生的.....
顺着他的眼光往下看,刚才因为腰带没系上的关系,衣襟外敞着,鲜红色的肚兜映衬着皮肤的雪白在他面前赤裸裸的呈现出来。倒抽一口冷气,赶快把衣襟合拢,错开眼睛,感觉自己被他灼灼的目光烧得有些心慌意乱。
这种时刻,我应该说些什么呢....紧咬着下唇想着合适的话题,逃避这片刻的尴尬。
“不要再让别人看到。”突然间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含着淡淡的暧昧,却有更多的关心。
望着合上的房门,我有点失神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寒落原来是这般体贴的人,刚才的怒气全是为了护着我,瞬间的温柔目光也是驻足在我身上,这样无可挑剔的男人,却偏偏被我伤了心。一个情字,让多少人深陷其中,趋之若鹜,最后变成了固执的坚持。
窗外淡淡的月光映照着桌上的油灯,微微的火芯已经快熄灭了,摇摇曳曳让我不忍心换掉。人在油尽灯枯的时候会想到什么呢?如果我没有重生在这个世界,大概我就是一具死尸吧?我很想知道,我到底会不会在死亡之前看到洛英。如果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他,对于他以前无情无义的种种,我会不会原谅他呢?
胡思乱想只会扰乱心智,在这里平静的生活,才能让我忘记这个男人。这才是对于我来说最好的选择。
回到床上正要闭眼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树叶沙沙的声音,摩挲声过于频繁并且还有树枝碰撞的声音。透过纸窗,只感觉外面的树影很大声,不像风很大把树枝刮起来的响动。
支开窗户,外面寂静无声,树枝摇晃的很厉害,风也很大。在这个世界生活的时间太长,经历的生死太多,人也变得多疑起来。我不禁自嘲的笑笑,关上窗户,和衣倒在床上。
闭上眼睛,一幕幕支离破碎的片断,在脑海中缓慢的拼凑起来,在一株海棠花下,父亲抱着我,慈爱的眼神万分宠溺的看着我,仿佛看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星星,你是爹爹的宝贝。不要哭,爹爹唱歌给你听。”父亲明亮的瞳孔倒映出我哭花了脸蛋,我相当时我一定很丑。
“不要。”我任性的拉扯着自己的袖口,鼓囊着腮帮子拒绝。
“那爹爹采一朵海棠花给星星戴上可好?”父亲继续安慰我,说这就要抬手这下一枝。
我连忙阻止父亲摧残这刚长好的花儿,搂住父亲的脖子,把头埋入他的肩颈撒娇。
他轻抚着我的,温柔的给我唱着歌儿,摇晃着我,伴着我入睡。
童年的那棵海棠树下,我有过太多太美好的回忆,我总是嚷嚷着要见到亲娘,父亲总是耐心的哄着我,在我难过的时候逗我开心。
突然间,我看到母亲站在花海之中,全身上下燃烧着火焰,悲戚的看着我:“星星,我的女儿。娘好想见到你。”
我大叫着扑过去,却被一道墙隔阻在外面,伸手摸不到母亲,急得又跳又叫。
梦中的哀鸣越来越清晰,我突然闻到烧焦的味道,紧接着是桌椅碰撞声,还有求救声。
我睁开眼睛,强迫自己从梦境中醒来,却看到滚滚浓烟囱下面飘上来,几乎看不到四周围。
楼底下尖声惊叫的人群,还有哗啦啦的水声,更多的是逃命的脚步声络绎不绝的传进耳朵里面。
我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情不简单,肯定是有人蓄意放火,所以刚才所听到的响动绝对是有人潜进来的声音。我太大意了,在今天得罪雅郡主以后就应该采取措施,这下子害了饭庄其他人的性命。
拿起宝剑,看了一眼在旁边放着的水盆,抽出手绢在里面沾满了水,捂住口鼻冲出去。
浓烟之中尽是断壁残桓,根本看不到一个人影,眼看这个走廊就要垮掉了,我提起脚步冲向楼梯,这个时候不能继续在这上面呆着,否则连性命都保不住。
寒落也在二楼住,该不会他没有意识到吧?看了看火势,高高窜起的火焰快要吞噬这一整座楼了,却丝毫不见寒落的身影,恐怕他还在房间里面。
不容我多想,转身就往隔壁的厢房跑去,刚要推开房门,却被一股力道拽了回来。
“我在这。”有一丝慌张的声音阻止我继续推开门。
转回头看到寒落俊逸的脸庞上有几道黑痕,肩膀被烧伤了一大块,看来他刚才差一点就被烧死,应该是被困在了房间。
“没事就好,走,下去救他们。”我拽着他离开火烧的范围,准备往下跳,却被他一把拉了回来。
“你先走,我来救。”不容分说的,他抱起我往下飞跃,目所能及之处尽是黑色的焦木,还有一两具尸体横卧在下面,我暗自咬了咬牙,定要放火的人血债血偿。
“沈姑娘....” 微弱的呼唤声从左侧断木下面传来,我扭头看向声音的出处,虎子睁大血红的双眼盯着我,费尽力气喘着气。
“虎子!”我奋力挣脱开寒落,手刚触及那截木头,就被烫了一下。
“不要费力气了,沈姑娘,”虎子喘着粗气,眼泪从他眼眶中断断续续的流出来,“只求姑娘一件事情,在下有一个弟弟,在彦国虎符村耕地,可否请姑娘把我攒下的银子全部给他。”说着,他看了看胸口,我伸手摸出一张纸票,是虎子存在银庄之中的银票。
“好。”强忍着眼泪,仿佛看着一个常年陪伴的伙伴,就要这样离你远去,从此不再见面。
虎子咽下最后一口气,死的时候笑容是幸福的,好像见到了自己的亲弟弟一般。梦中,他应该兄弟重逢了吧。
“寒落,我不会善罢甘休的。”抹了把眼泪,我恨恨的看着他,一腔愤恨无处发泄。
“快走吧。”他没多说话,默默的护在我的身旁,为我挡住火焰猛烈的攻击。
还沉浸在悲痛之中,全然没有注意到楼顶上方的横梁顷刻斜落下来,我低呼了一声,一把推开寒落,自己也准备拔腿,却发现脚正好现在陷在一个缝隙之中。
天要绝我啊,我抬头看着那块木头就要落在我头上,不由自主地蹲下护住头部,希望能减轻痛苦。
猛然间我被拥入一个怀抱之中,在横梁掉下来的时候我听到肉被烧着的兹啦声,一股淡淡的糊味刺激着鼻腔。
我反过身抱住寒落,看到那面受伤的肩膀上被烧出的血肉,深可见骨,已经是一片模糊。
为什么这个男人要三番两次这样救我,连命都不要? 喜欢的人却偏偏是个冷心肠。我扶住寒落,当机立断往外走,眼泪却止不住扑簌簌的掉下来。
一步一步艰难的走出去,发现等待在外面的,却是那个闻名已久难缠的霜郡主。她脸上有淡淡的震惊,看到我出来以后,扬手让侍从们接替我扶着寒落。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很久未见了,沈庄主。”在最不恰当的时候说最不恰当的话,应该会很想让人把她掐死吧。我眯着眼睛打量她,很想亲自把她解决掉。
“我会对这场大火有个交待,请先随我回宫吧。”霜郡主摆明了不是在询问我的意见,一左一右两名侍卫,准备挟持我上马车。
现在做无谓的挣扎显然没用,反正大不了一死,我也看开了。
在她有些惊讶的目光下,我一跛一跛的上了马车。前面的路还长着呢,这笔帐,你交待不清了。我冷笑一声,随着她第一次踏入月国的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