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策马急驰,我的枣红色马匹被白发老妖婆骑着,一路上撒开四蹄往前狂奔。与洛英共乘一骑,我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捎带过我的马,有一点心疼那个老太婆这样鞭打它。
“响玉公主认不认识她?”我突然升起一股疑问,既然公主是月国皇帝亲生女儿,没道理她没见过自己祖母的。
“这要问响玉。”他的呼吸声和风声和在一起,在夜风中呼啸。我抬头看他,面色凝重戒慎,似乎在想着什么,只是心不在焉的回答我。
我转回头看着他,有些干裂的唇角微微扬起一道优美的弧度,夜风飒飒下他的大氅飞起的角度正好挡住后面三个人的视线,我直起身子,拉下他的头印上我的嘴唇。
他一惊,却并不挣扎,似乎很享受我突如其来的温柔。等我离开他的嘴唇的时候,腰上多了一支铁臂,面前是明亮戏虐的眼睛:“将军可是调戏本王?”
我一仰头,重重的点了一下:“正是。”神态严肃,好像在说一件正经事。
他突然轻笑出声,紧了紧手臂,眉眼间充满愉悦,好像全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一样。
“皇兄,有异动。”后面洛晨的声音不冷不淡的响起,适时地打断我的遐思,拉回了我们的注意力。
“停。”他首先勒住马,看了看停在周围的几个人,低首不语。
“哼,你们怕了?”老妖婆妖魅的红眼睛在黑夜中发着光,幽暗阴森得有如暗夜修罗。
一根白翎箭破空而出,从密密的树枝间射出,响彻整个宁静的森林。马儿受了惊,扬起四蹄要把我们摔下去,只有孙晨狼狈的被甩了出去,其他人皆安全落地,折宁攀抱住一根枝杈,荡了一下跳了下来。在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准备的时候,无数支白翎箭从四面八方射了出来,急响在细密的树叶之间,在夜空中格外显眼。
“我来接招。”老妖婆一跃而起,手中多出一条银丝,挥舞在夜空中,与迎面而来的箭雨交错纠缠,一瞬间定格在不远处的枝杈上,然后所有的箭矢全部被固定在银丝上面微微颤动,一抖手,所有的箭矢飞回树丛,一阵皮开肉绽的声音嘶啦传出来。
我给了洛英一个眼色,飞身而起,抛出银针飞射向眼前的树丛,进入皮肉的声音如此清晰,我几乎可以看见他们中了毒的样子。可此时,我只能狠下心来消灭他们。
“好丫头,哼,比得上天宁了。”她冷笑一声,从高处看向我,鲜红的眼睛快要滴出血一样。
我没理她,竖着耳朵微微蹲低,等待一个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听得出来内功十分深厚,气息绵长有力,只是微微有些凌乱。听到身侧的微喘声,我抬起脖子侧目看了眼旁边的折宁,他有点狼狈的趴在地上,刚才摔下来的时候估计是受伤了,大颗汗珠顺着他的脖子滴下来。发现我看他,只是匆促微笑,然后摇头,摆摆手。
“你们来了。”简单的陈述句,冰冷无比,却有着耳熟的语调。
我心脏漏跳了一拍,猛地转头看向来人,是寒落。曾经如泼墨一般的乌黑眸子中总是闪烁着光彩,此刻却显得晦暗无比,隐藏着阴厉的光芒。
他变了,这样对着我宛如严冬腊月的湖水一般死寂的寒落,不是我从小到大依赖玩耍的兄长。他的态度,他的语气,听起来竟然像个陌生人。
“寒落?!”洛晨拧着眉头跨上前一步,看看他身后月国的近侍,个个身着纱制夜行服,露在面罩下面的美目清一色的阴邪无比。
“他不认识你们。”老妖婆跃下树杈,佝偻着背静立在我身侧,微微一斜眼:“臭丫头,你不知道这迷魂咒是月国的禁术吗?被下咒者,生如行尸走肉,心被腐蚀,逐渐与下咒者的心融为一体。我家天宁丫头可是唯一会此咒术的人,哈哈哈。”她得意地大笑,沙哑难听的笑声让落于树枝头的乌鸦成群结队的飞走,只剩下微颤的树枝。
我牙咬紧了牙床,指节发出咔啦咔啦的想声:“无药可解?”
老妖婆停下笑声,神色有点复杂的看了我一眼:“除非他自己想起来,否则,哼,就准备陪上性命吧。这个咒术跟施咒者血脉性命相连,我保他了,为了我家天宁丫头。”她轻哼着,迅速闪身到那边,手里的银丝线瞬间回到她怀中,一丝冷芒一闪,乍然而熄。
“杀。”寒落没有看向老妖婆,自己举起一支高高的手臂,猛然一挥,后面的人一拥而上把我们团团包围。他抽出剑鞘中的宝剑,缓缓走近包围圈,黑暗中只有一双无神冷酷的眼睛。
我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破开两半,生生的淌着血。眼看着寒落种了咒术,才想起那天洛英在桌上写下的一个大字--“咒”。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本来不是件奇怪的事情,可落到寒落身上我就无法冷静。我永远忘不了小时候我们在一起,他温暖如春的眼神落在我身上,看了看院子里的海棠花,笑着指着它们说:“星星,你看着海棠花,笑得像你一样。”
我黯然垂首,复又抬头看着寒落,心中不断的涌起悲哀。
“自己小心。”一只温暖的手抓住我的,在我失神的刹那紧了一下,黝黑的双眸透着杀气,清湛明亮的环伺着四周。
我点头,心思动在了另一个地方。想了想,朗声大唱: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这首诗在我记忆中是少数几个让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小时候与寒落舞剑,总是无法领悟精髓,心里灰心生气的时候,偶然忆起一首气势磅礴的诗。这首描写军旅生涯的诗带给我不少勇气,只是没想到寒落非常喜欢,内心记住,谱成箫曲。我们总是快乐的在漫天飞花,或者冬雪皑皑中挥舞手中宝剑,每次习剑挫败,他就会为我吹出这一曲,变成我们两个人之间永远的鼓励暗号。
唱到最后,我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哽咽,却兀自坚持的重复了一遍,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神,心内犹如星火燎原搬越烧越烈。
那些近侍们越来越靠近,我和洛英洛晨形成一个三角形,折宁和孙晨也拿出随身的匕首准备迎击,大家的精神此刻百分之百的集中,只是我的心现在却空了一大块,微微有些恍惚。
“集中注意力,你攻右翼,我来善后。突破之后你带着折宁走。”洛英挨着我的肩膀,沉稳的说着计划,虽然小声却莫名的让人安心。
我回头对他笑笑,却不接话。
“你......”突然间,那头的寒落阴森的眼眸中出现一丝亮光,一闪即逝,他的步伐微微往前挪了一步,却在下一分钟顿在原地。眼神随即恢复一片混沌,黯然消逝的光泽也让我本来提起来的心情顿时一沉,看来他的回忆是回不来了,今夜,将会是一个腥风血雨的夜晚。
在那些人即将突袭上来的刹那,我突然想抬头看看天空,乌黑的云轰隆隆的滚压着天际,已经染上一抹血红,微雨轻扬,即将变成瓢泼大雨。
刀枪交鸣,树影婆娑,雨帛被冰雪寒芒的刀剑划破,留下一道道无情的冷芒。我在交错的刀剑声中渐渐适应了黑暗,竭尽全力的抵挡着近身的兵器,手里还拽着折宁。
“放开我。”折宁冷静的说着,声音却有些颤抖。
我瞥了他一眼,手一抬划破一个女人的喉咙,一股腥热喷在我脸上,举起袖子擦了擦,极快的对他说:“你能保证不死,我就放开。”
他一霎那白了脸,却又有一丝隐忍的痛苦:“我拖累了你。”
我笑笑,死又何所俱?
人数交杂纷乱,我无法看清楚每一个杀过来的人,却清楚地透过她们看到寒落痛苦的捂着脑袋,老妖婆在一旁冷漠的看着我们。
心生一计,我大声嚷嚷着:“看来响玉公主金是等不到我们了,洛王,响玉公主似乎再过一个时辰就要......”
“可惜她了,只是个质子。”孙晨出其不意的搭话,被洛英保护在左侧,手里忙乱的挥舞着匕首,还不时回头会意的对我一笑。
“我命令已下,已然无法收回。”洛英的口吻听起来有一点生硬,却又透着无奈。
我心想他们看起来都了解了我的意图,只等那个老妖婆上钩解救我们。看着不断涌入的杀手,我心里面暗自着急,这场仗可是体力战,我们三个人保护两个人,已经开始有点透支。
“啪”,一根银丝环绕一圈,周围的杀手顿了一下,老妖婆飞身闪入我们的战局,冷冷的质问洛英:“为何要杀我外孙女?”
“为她是月国人,为她是月国公主。”洛英的答话模棱两可,语气却充满玩味。他斜睨了我一眼,随即把剑插回剑鞘。
“如若我响玉受了半分委屈,你们拿命来偿!”她倏的愤怒起来,两只枯爪紧扣着银丝,双目赤红染血。
“如若我们不回去,你杀了我们也无用。”我放下手中软剑,环顾一周。这些杀手想必知道她是谁,看到她在这里反而不上前半分。
“你以为没有你们我一个人无法闯入地牢?”她冷笑着。
“确实你有这个本事,可我彦国地牢在极隐秘的地方,四处都设有机关,等你找到了,恐怕你外孙女命会绝矣。”响玉,原谅我吧。我在心中默念着,双手在身前交合,祈祷老天保佑我的谎言不会被戳穿。
“小子,你可有去彦国?”她突然用长指甲指着蹲在地上的寒落,语气凌厉。
“我找不着地牢。”他机械的回答,没有半分迟疑。
老妖婆微微一抿嘴,沉默了半晌,突然移动到我面前,伸手扼住我的咽喉:“你带我去,我保你们一命。”她带着我飞身上马,洛英他们毫不犹豫的跟着上了快马,一路疾驰尾随。
跳上马的一瞬间,我留恋的回头看了一眼,出乎意料的看到一双炙烈一如往昔的眼神,狠狠地盯着我,要把我印入脑海一样。我想叫出口,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恢复记忆就好,我欣慰的想着。
寒落,我会把你救出去,就像小时候每一次你都把我救出严厉的惩罚,带着我悄悄躲在父亲书柜后面保护我一样。就让星星,把愧对你的情,化成亲情来好好报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