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沈家庄了,星星,好好活下去。”梦中那个男人含笑的和父亲一道对我挥手道别,两个男人比肩而立,神态潇洒自若,身影同样修长。
我拨开云雾,却触不到他们。像初生的婴儿一样哭喊着,我张开嘴感受到眼睛里喷涌的泪意,不受控制的往外爆发。
“醒来,快醒醒!”我的身体被摇晃着,还未脱口而出的呼唤被含在嘴里,睁开眼睛的时候咽了下去。
“要什么?”折宁见我伸手,马上握住,脸色焦急。
“水。”我吐出一个字,嘴皮粘合在一起,非常干涩。
“姐姐慢一些。”在一旁的响玉给我低了一杯水,小脸发白。
折宁把我抬了起来,依靠在他身上。淡淡的草药气息萦绕在鼻端,有种男人特有的温柔气息。
“响玉,把水拿下去加一些蜂蜜。”折宁语气淡然,手中的杯子不容拒绝的被推了出去。我看看响玉扁下去的小嘴,扯了扯嘴角,有了些笑意。
“这个就可以,谢谢你。”我伸手接过杯子,点了下她小巧的鼻子。
“听我的,我是大夫。”折宁这次很难商量,他还是让响玉去倒水,我在他怀里被按住。
响玉毕竟还是个孩子,看到长辈难得的严肃,还是有点害怕的走了出去,在门口对我做了个鬼脸,合上房门。
“洛王看到虎子弟弟,分毫不耽搁的赶了过去。你被抱回来的时候浑身浴血,仅仅扣住寒落的尸体,浑身湿透还是不放手。洛王一人抱回来两个,一个活着,一个死了,都是这样传着,听到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没了......”折宁从后面抱紧我,不容我挣扎,力气也出奇的大:“你可知道,我宁愿拿月国来换你平安。”
我尴尬的退开一点距离,一只手抵着他:“我......”
折宁眼中有些失落,很快恢复了一些清明,神色如常的调笑我:“只怕洛王把我炖了煮汤喝。”
我幽幽的看着他,他总是这样迁就我的感觉,寒落如此,每个人如此,爱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别这样。”他叹了口气,抬手挡住我的眼睛:“那个蛊毒,没有人可以解,除了死没有别的办法。他宁可死也不想伤害你。他无悔,我亦无悔。”
温热的掌心传来绵绵不绝的安定力量,覆在我脸上,连带即将涌出来的泪水一并捂了回去。
在房间的两天之中,响玉生了急病,折宁日夜照顾她却不见起色。她身上一片潮红,脸色红的发亮,两颊肿起像两个小包子。扁桃腺周围也是高高肿起,嘴周围泛着白圈,我我看着她呼吸急促起来,偶尔还有胸闷的感觉,立即和折宁商量把她隔离开来。
我用一些干净的水给她擦拭身体,喂她饮用,每天衣不解带的照顾她,只盼她能有点起色。只是我不敢说,这个症状似乎是猩红热,因为我自早已忘记前世的小儿流行性急病的治疗方法。
响玉在硬撑着,我们在担心。可最让人担心,确是另一边洛晨的伤势。
他的伤势太过严重,导致右手废掉了。折宁帮他接骨以后,他就只能够用左手生活。对于一个堂堂男子汉来说,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他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在西殿咆哮着,疯狂地砸碎所有的东西,直到连送饭的人都不敢靠近门框边上,他们才硬着头皮来找我。
“将军,你看......”一脸为难的美丽女子站在我面前,曾经空灵飘逸的人儿现在也被磨得狼狈不堪。洛晨像个任性的孩子,他在发脾气,周围的人在遭罪。
“我去。”我听到自己的心在叹息,为了他们洛家男人,我大概只能精神分裂了。
还没靠近西殿,有一个小仆役匆忙捂着流满鲜血的头往外跑,一边惊呼着救命。
“洛主疯了,疯了......”小仆从拽住沿路一个高等级仆役的衣袖,哭喊着跪下来,神色惊慌。
“闭嘴,疯没疯要大夫来看。”我在远处听到怒不可歇,立即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揪起他。
他还带着泪的双颊青青紫紫,肿起来一大片,我有点不忍心看他,想了想还是放下了。
“说,他在哪儿?”还是决定用轻柔一点的语调,万一把他吓坏了给我指错方向我又要绕路。
“前......前面正殿,”他模糊的咬着舌头说话,我立刻往前方西边主殿跑去,后面传来大声嚷嚷的呼喊:“正殿南面的玉佛阁。”
脚底下踉跄了一下,咬牙切齿的转身往南面走去。
推开殿门,不推开还挂在墙上的殿门,他裹在胸口的棉布渗着一片血,右手臂悬挂在半空中摇晃,尽一切可能把四周围战战兢兢的仆役们驱赶出去,白玉雕琢的俊脸上一片愤怒的潮红,耳根都透着血色。
我定在原地,发现他在甩开仆役禁锢的时候右手臂还能偶尔用力抽回来,四肢完好在身上,并没有传说中的严重。只有唯一的弱点,就是他的胸口,大面积渗血让他脸色苍白,动作移动得有点缓慢脆弱。
果真是个任性的男人。
我走上前,看到周围的人大松一口气的样子,挥挥手让他们快点下去超脱。
“等你伤势好了,我有个计划。”我自顾自坐在椅子上,倒了一杯茶。
“你来看笑话的?”洛晨赤红着双目,“如今我是个废人了,更没资格娶你。”说到最后留下一丝黯然,他安静下来,坐在椅子上手撑着头。
“废人?比死人好吧?”我把剩下的茶重重放在桌上面,仰起头看他:“知不知道小响玉躺在床上得了重病,却还念念不忘帮你们洛家完成统一霸业,一个人奋不顾身让她祖母劫走,又跑回来救我。她只有十岁,你呢?你们洛家的帝业还有你和你皇兄,你只不过胳膊废了,况且还不是完全无药可救,就这么放弃了?”
他忧郁的看着地面,半晌过后眼睛一片迷茫:“我什么都没了。”
“你的胳膊还有希望。”我凝视着他的手臂,走过去抬起来:“你还有力气打人,看起来也可以恢复。”
他听出我的嘲讽,眼里有一丝尴尬。
“洛王不必心急,虽然你的右手废了,但目前看来还能活动,需过段时间才能见端倪。”折宁掀开门帘,一脚踏进宽敞的房间,一身清朗。
洛晨阴郁的看着他,不吭声,过了一会儿端起一壶茶饮了下去,放在茶几上左右摩挲着:“我一定要好起来。”
我点点头,欣慰的看了眼折宁,从怀里拿出一张地图:“这是上次去临府的地图,响玉跑出来的时候偷了一张地下机关图,加上我凭记忆绘出回来的这张路线图,她们隐匿的地方很快就能攻破。我的计划就是,突然袭击。”
洛晨眼中一亮,站起来扯动了伤口,他毫不在意的挥开裹在胸前的白布,神色有丝急切:“你是说趁夜袭击,攻其不备?”
“瓮中捉鳖。”折宁眯起含笑的眼睛,赞赏的看着我。
“好。”响亮的掌声啪啪响起在身后,依然洪亮的声音传出来。
“都使大人别来无恙。”我淡淡的问候,看了眼他身后从容英伟的身影。
“秋瑾兄连夜找我前来,就是为了一举歼灭她们。”他举起宽大的袍袖,抚开桌上杂乱的碎片,随意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来人,看茶。”零碎几个下人上来,迅速的打扫着,时不时抬眼看看折宁,皆有些娇羞的垂下头。
大家不约而同的看看他,他低着头摸摸鼻子。
洛英略不赞同的看着一地碎片:“为何如此沉不住气?”
我想了想:“不如将计就计,就让她们以为我们折损了一员大将。”
都使接着我的话头,抚着双掌:“她们降低了戒心,我们更有胜算。瓮中捉鳖,这个计策可用于攻破城池之大计,也可用于攻陷敌营。”
展开手中的地图:“我在照顾响玉的时候把我遇到的有机关的地方圈出来了。折宁也可以把你怀疑的地方圈出来,这样核对过后就是一份完整的地图了。”我慢慢找出几个地方,用手指给他们看。
“我和洛主商量一下。”折宁收起地图,卷好放在桌子旁边:“我们可以今夜行动,也可等夕阳西下之后行动。”
“还是入夜之后再说吧。”
“可我们如何得知他们还在那里?”洛晨怀疑的看着我。
“她们走不远。”我肯定的看着洛英,他也微点头,回视洛晨:“因为我派去的探子回报说她们还在那里。我要虎子弟弟去守着,一有消息就会有信鸽回报。”
“他们这几日在干嘛?”
“一片寂静,偶有几人出门买食物。”
“可有不同人出入?”
“并没有。”
“这几日你出门就是勘察这个?”
洛英突然抿紧嘴唇,黑眸中有几分耐人寻味:“我以为这几天你不想看到我。”
我没说话,寒落死去的时候对我打击确实很大。可那也是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一声不响的离开去追查月国女皇的下落。
他静静的看着我,没有多加解释。
我拂袖而去,突然对洛英的我行我素倦怠起来。
“入夜我们就行动,通知虎子回来吧。”开门之前我转回头对着折宁,他淡青色的眼圈下面有些浮肿,“响玉的病会好起来的,别太担心。”
他摆摆手,转头认真研究起地图,洛晨在一旁指手画脚,加入讨论。都使大人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和洛英,而洛英这一次只是静立一侧,墨绿色的袍角在风中翻飞,一头黑亮的头发似乎卷起一地风尘。
这水墨画一般的男子,却是伤人最深。他的特立独行也许会是一个最好的伙伴,但作为男人,却永远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人。我早已认清了事实,为何如今却想独占他?偶尔会想,如果他是寒落,如果我们早认识这许多年,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我转回头的刹那,心里面升起一股悲凉。
后面沉稳的声音突然响起:“你似乎总是忘了你还有一个男人。”
“你是那个男人吗?”我回头。
他长满胡渣的脸有些风尘仆仆,刚才看了两眼,并没有注意到。
“我不会替你报仇,却一定要帮你报仇。”他抬手,两步走过来抚了抚我眉心,含笑怡然:“否则你怎会轻易饶了我?”
我挑起眉,心中已有了几分了然,更有了些释然。
他轻揽住我:“我怕我不解释,回去又要睡书房。”
我一把推开他,面色赤红的看着后面背过身的折宁,还有面色青黄交错的洛晨。最后落在一脸笑容的都使大人身上:“我先行一步。”说罢急忙往斜殿跑去,脚底下有如装了风火轮,快步疾驰。
后面有着这几日没有听到的爽朗笑声,洛英恰到好处的让我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