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满满当当铺着竹篾编制的竹席,如此一来不管是主子还是打扫的奴仆,进来之前都要在玄关处脱掉鞋子方可,不过长生一般不喜欢仆从进她的地盘,因此,如非必要这里就只有一两个伺候的大丫头罢了,小厮一般都侯在院子外等候差遣。
博古架连成墙将大厅分隔成三部分,上面摆放着些青铜小鼎,青花瓷玉净瓶等玩意,有些是月玄沧拿来的,有些是长笑和苏馨儿闲逛时在林记玉店淘来的,不过这些大抵入不了长生的眼,左不过是玩意儿罢了。
博古架上放置器物的每一个小间又都是镂空的,又特意选一个最大的博古架挖空成圆月状,上面雕刻着百鸟朝凤的精美花纹俨然就是一道月洞门,进入夏季的时候门上厚重的纱帐被扯下来换上了叮咚悦耳的珠玉帘子,如此一来这三间屋室即是通着的又有独立的空间,夏季在此小憩是极好的。
四面墙壁上都按照长生的意思弄了个宽敞的落地雕花窗,上面挂着粉白的薄纱,最外面又挂上了竹制的青色卷帘,风起雨落时就可以将竹帘子放下来,外面又有飞檐斗拱的长廊遮着,如此,冬季青梅煮酒,夏季赏花避暑,都是极好的所在。
彼时,长生靠着软垫斜躺在竹席上,旁边雕花矮几上是一壶竹叶青和三只青瓷白玉杯。
她半眯着一双桃花眼看树枝上一对交颈恩爱的喜鹊,吱吱喳喳的互诉衷肠。
老梅树叶攒动,似是暖风吹拂,长生嘴角微扬,露出难得的笑意,索性闭目养神起来。
风停,叶静,树上一双亮晶晶的琥珀色眸子漫上水雾,可怜兮兮的似是被人遗弃了。就在此时,一道白光一闪,只见一庞然大物猛的扑向长生,长生不闪不避张开纤细的手臂接住,一时,一老虎一小人在竹席上滚动玩耍,发自心底的笑声泠泠悦耳引得洗完澡出来的颜清臣惊奇不已。
“长诀,我不是让你盯着后山那些工匠修建凤溪宫吗,怎么不听话跑来了。”披头散发的,长生整整衣裳,在榻上躺下来,笑着问。
“呜呜……”长诀眨着湿漉漉的眼睛讨好的拿大脑袋噌噌,前爪子搭在长生身上乖巧的趴下,请求主人抚摸它毛茸茸的大脑袋。
“好大一只白老虎,它是你的宠物吗?”颜清臣又是羡慕又是兴奋的问,想摸又不敢摸的样子,清澈如水的眼睛和长诀对视,长生笑了,这俩到是很像嘛。
“不,他叫长诀,千殇长诀,与我一般大,是我的玩伴。”
“哦,你还挺大方的嘛,给它你的姓,不错,这点我喜欢。长诀,长诀,是取自‘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吗?”在长生脚边坐定,他问。
“不是。是‘执子手,与子老;来生愿,百年约;天地合,与君长诀。’”定定的注视他良久,我如是说。对着他若赤子清冽的眼睛,我说出了心中的祈愿,我不知道这句话是给谁的,但是记忆深处这痛令我刻骨铭心,仿若是一种血脉里沉淀的遗憾,我知道终我一生若找不到答案我不会安心,我感觉的到他对我是多么的重要,重于我命。
“以后你住在二楼吧,这些日子你可能见不到娘亲,安心等几日,我会告诉娘亲你的到来。”我拿过他手中的白巾帕跪坐着为他擦干滴水的长发,小家伙倒是会享受若长诀一般乖巧的趴在榻上任我鼓捣他长长的黑发,分了长诀的地盘,惹得长诀张大嘴巴露出尖锐的牙齿威胁之,不过这小家伙胆子挺大,对长诀的威胁视若无睹,笑眯眯的逗弄之,我倒成了伺候人的小丫头。
“原打算你们将军府若是看我这乞丐般的样子会赶了我出去的,那样我到省了很多麻烦,不过你和你老爹还算义气,听得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也不怕我是骗子,就随意往府里领,哼,张狂的很,你们是不是以为天下没人敢惹你们,我告诉你们天下能人多的是,轻敌不是好的,还有以后一定不能随意领陌生人进府,不知道你们将军府被多少人盯着呢。”颜清臣恨铁不成钢的哼哼着。
“你怎知我们又是善茬?小家伙现在就开始为将军府打算了呀。”我笑着逗弄他,扔了巾帕躺在席上。
“小家伙?”他声音扬高了八度,猛的扑过来掐住我,“我警告你不要叫我小家伙,我不小,还有,你才是小豆丁呢。再者,将军府算得了什么,我才不是为了将军府。”
“那你是为了什么?”我翻身将他压住,笑问。
“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哼。”
“嘘。”我起身回榻上,长诀乖乖的让个位置给我。一会儿,素人和伊人领着丫头媳妇们进来传晚膳。
我突然发难,将桌上空空的八宝盒打翻在地。
伊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忙上前来安慰我,但是素人看着那个空空的八宝盒却是知道的,因为那个盒子本来是盛放水晶翠玉葡萄的,长生还没吃一颗就被她给偷拿回家了。
素人脸色稍白,遂又强自镇定,笑着上前来,道:“我的小姐呦是谁惹了你,素人这就撕烂了她的嘴去,省的多嘴多舌惹了姑娘不开心。”心想着就算长生发现了她偷拿东西的事也拿她没办法,黄毛丫头一个哪里有手段整治人,这事只要瞒住夫人那边就行了,反正这样干也不是一次了也没见夫人来问罪,定是夫人不怎么待见长生了。她哪里知道苏馨儿因着长生早产,认为都是她的错,对着长生怀有愧疚,所以最是疼着,只不过长生自小省事,又被千殇狂带着习武,就算她想将长生拴在裤腰带上关心着也要争得过爱女若狂的大将军才行啊。
“素人在我这里有六年了吧,是老人了,平日里的那些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是过了,今儿个之后就回你老子娘那里吧,我这里安不下你这尊大佛。”打了个哈欠,长生眯眼道。
这下素人知道厉害了,立马跪下求情,想爬到长生跟前去却骇于长诀这大块头缩了缩身子退了几步。拿眼去瞧伊人希望伊人能给她说说情,要知道将军府一个大丫头的月例银子足够一般农户省吃俭用半年了,如此丰厚她才不会轻易放手,有了这些银子她能买更多的钗环首饰,胭脂水粉,将自己打扮的明艳照人,说不定哪天就被将军看上成了姨奶奶,总好过做一辈子奴才,不成想今日却栽了,不行,一定不能被赶出去。
遂把心一横,语气一变,反正这二小姐还是个孩童,自己吓唬吓唬她就能听了自己的话,到时还不是自己说什么是什么,想到这她到不害怕了,眉宇间有了得意的喜色,拍拍裙摆上看不见的灰尘直挺挺的站了起来,故意提高音量厉声道:“二小姐莫忘了素人的老子娘是谁,那可是老夫人的娘家人,就算是大将军见了也要礼让三分的,更不用说二小姐了,所以素人劝您还是歇了这心思,咱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揭过去就过去了,素人还是像原来那样伺候你,二小姐你说怎么样?”
“扑哧”一声颜清臣笑了,笑着倒向长诀的背,被长诀一个敏捷的转身躲开了龇着牙咧着嘴拿后爪子踢腾他。
这会儿所有人都注意到这个陌生的少年了,纷纷猜测这是哪家的少爷来做客了。不过,到了这个时候素人仍是认不清事实,拿着乔,阴阳怪气的道:“二小姐,不是素人要说你,虽说有七岁不同席的说法,但是你也不小了,不能整日子里和这些不三不四的男儿厮混不是,这要是传出去,咱将军府可丢人。”
“哈哈,我忍不住了,我倒是不知道你这里还有这般有意思的人。”遂,笑意一收,冷哼一声,“奴才再有体面那还是奴才,奴大欺主就算是你那个能让大将军礼让三分的老子也保不住你。”
长生气笑了,笑得花儿般娇艳,“原以为你是个女子,定会知道些礼义廉耻的,不过你令我失望了,我终是忘记了这里是男尊女卑的世界,女子在这里往上爬的手段逃不过卑劣,逃不过失了自己的尊严,逃不过匍匐在男子脚下祈求那一丝卑微的怜爱。”
听得这话颜清臣感觉一种悲凉在她身上滋生,那种无力与绝望令他心里似是堵了一块大石头,酸疼酸疼的。
“不要笑了,你知道你笑得有多难看,本来就长得丑了,现在更是像个夜叉鬼。不过是一个目中无人的奴才值得你这般。”他扑上去抱住长生,以为小小的长生是被吓着了,语声虽厉不过是想换回长生的理智罢了。
而素人见长生如此还以为是自己的那一番话吓唬住了,便更加嚣张起来,自顾自的找了个凳子坐下,摆出自认为娇艳可亲的面孔,道:“二小姐不怕啊,素人所做的不过都是为了你,这样,以后我所负责的那些都交给伊人打理,素人就一心的看着你,如此就太好了。”她心里仍是打着小算盘,她的野心不小,自知道府里以前跟着夫人的一个大丫头被当今天子看重并被封为祥嫔为止,她就做着一个繁华如烟的梦,既然那个叫娇儿的婢女能成为皇妃为什么她不可以?这也是素人执意要留在长生身边的一个原因,因为太子月玄沧常来看长生,她想着当今天子已过而立之年对于她来说老了些,但是太子却只有十多岁,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少,若是能入了太子的眼,以后封妃也不是不可能,岂不是比那娇儿还好,但是她没有那个机会了。
“女子命如草芥,同为这天下的女子我理解你,然而你不该放弃忠诚,对你的主子没有忠诚,到处乱嚼舌根,不可原谅。”将脑袋埋在长诀软软的脖子里,长生瓮声瓮气的道。
“你……走吧,你不该让我知道女子的悲哀,我一直以为女子是坚强的,不管到何种境地都不会自我放逐,至少要坚守着最后的底线。我很失望,真的很失望。我一直以为只要我不闻不问就可以了,没想到这层纱被你捅破了,我……终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这里有太多的无奈,我无能为力,无能为力……”最后的声音消失在颜清臣起起伏伏的胸膛里,他怜惜的抱着长生,彼时他真的不明白怀里的小丫头说的什么,他只知道现在的她失了力气,软绵绵的身子几乎感觉不到生命的存在,安静的和空气化在一起,他恐慌,他怕这丫头就此入了魔回不了头,但是他没有办法只能狠狠的抱着她,抱着她。
惊叫声响彻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素人带着梦幻的笑死去了,我静静的躺在榻上任思绪纷飞,天空里四月中那些粉色的花瓣雨里仿佛一场华丽的梦,那个一身雪缎红袍的男子,他微扬着唇角,张扬着墨色流香的发向我走来,他模糊的影颀长清瘦,明明灭灭间我看见他的眼角流下一滴晶莹的泪,可是他在笑,笑得那般伤,于是我将他的笑刻进了骨子里,他的泪融入血液里。然后,我喃喃的念,“执子手,与子老;来生愿,百年约;天地合,与君长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