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卿抬起头来,黑暗中,他见到一个轮廓若隐若现在月光下。
“谁?”他霍地一下站起来。
短短的距离,姬飘在黑暗中的视力依旧极佳,她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令‘她’一跳天下成名的男人。高高的个子,长得白俊温和,眉宇间隐隐透着股儒雅温吞的书生气。一身的素色长衣,看上去很简朴,攒着拳头放在身前,倒像个没有安全感的人。
前世的姬飘为什么要为他跳楼……一瞬闪过脑海的念想,被姬飘迅速掐灭,毕竟,这不关她的事,她也不想知道。
柳卿终于看清了她的容貌,心中一颤,因为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那么的通透明亮,栩栩若星辰。他猛然回神,一声压低声音的惊叫:“公主?!”对,他见过她几面,这模样,是她不错!
姬飘唇角微微一扯,在他身前站定:“恩。”
“你,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柳卿的手微微发抖起来,额头一阵细密的汗泄露了他的紧张和害怕。
“在你进来之前。”
“什么……”柳卿身形猛地一晃,朝后跌了跌,脸色刷白的。
姬飘见他要倒,伸手一把抓住了他一只手臂,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一阵颤动,心中笑他胆小。也在那一刻,姬飘借助肢体的接触,顺理成章地想知道柳卿和真正的姬飘到底发生什么。但是她读出一个人和自己的过去是有条件的,条件是彼此之前必要有了肢体或是情感上的联系,作为感应可循的介质。
可是,这个柳卿……她一点也读不出来。也就是说,柳卿没有说谎,他的确同前世未有什么干系,那跳楼一事就越发蹊跷起来。
“我,我……”柳卿想对刚才的事解释什么,毕竟他拒绝了陈公公,可是他同乱臣贼子有了联系,这让他不免猜测,传闻这个心狠手辣的公主会不会除他而后快。
他才刚考取功名,他即将要迎娶他心爱的女子,他即将开启另一个崭新的人生,为什么……他死死得咬住嘴唇,咬得都出了血,看着姬飘,视线却没有焦距。
姬飘松开了他的手,柳卿不稳地踉跄两下,两人对视着沉默。
半会许是他唇边的那抹红腥太过刺眼,姬飘不自觉地伸出手,轻扣住他的下巴,拇指的指腹在他粉红而柔软质感的唇血上,擦道:“听说,你被逼色诱我。”说出的话,浅浅的,沙沙的嗓音,在风中流转着丝暧昧且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柳卿是个很纯情又一根筋的读书人,虽然做学问的智商很高,人也长得帅,在西祁广大女性男性中很吃得开,但是他一直接受儒家思想,信奉着非礼勿视,非礼勿亲这些东西,至今还只牵过她未婚妻的袖子,都紧张脸红个半死。
这会他被姬飘这么轻佻的行为惊住了,反应过来,那白俊的脸上已滴血的红,然后,他干了一件惊呆超进化人类的事。
那便是,他抄起桌子旁边的一个茶壶,朝着姬飘脑门就砸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砰……’一声,姬飘光洁的脑门上几条红色的分支细流,缓缓流下,流了姬飘一脸的血。她一动不动,一脸血地,死死地盯着柳卿。
其实,她有点头晕。不过在她晕倒前,她想让他认识到,自己做了件多么愚蠢的事!
柳卿这回只觉头顶电闪雷鸣,他大声叫了一声,只想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是你先色诱我的!不能怪我!”
姬飘眉毛狠狠地一挑,当下柳卿见她那黑袖子在夜里飘得和鬼似的,在她踏步之前,在遭遇一系列恐吓、侮辱、惊吓、调戏,自我毁灭的心路历程后的柳卿,噗咚一声栽倒在地。
*
二个时辰后,天渐渐开始有点破晓。
一缕微弱的阳光照在拍在二楼一个软榻上年轻白俊的男子,正是柳卿。他翻了翻身,有些清醒的意识,因为许多原因,他已有好一段时间没有睡得这么踏实,他想就这么深睡下去,如此得安宁。
只是在他翻身之际,一只毛笔砸到他额头,忒疼。
他“哎”了声,终是猛然起身,此时他的头脑因为短暂的休息,已得到正常与理智的运转。他看到了姬飘额头绑着条浸着映红血色的黑带,裙摆下面少了一截布。她坐在窗台下面的椅子上,姿态很优雅,眯着眼睛,在那头没有表情地看着自己。可是柳卿却不知为何,觉得她好似在笑,而那种笑,像是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她的一只手的指尖敲击着椅子面,嗒嗒嗒响得是那么均匀有节奏,却整个敲得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渐渐地,柳卿关于昨晚的记忆回来了。
“醒了?”姬飘温柔地唤道。她看着他脸上那个被她昨夜画下的猪脸,嘴角还是在柳卿捂着脸垂头的时候,微微抿了一抿,轻轻一扯。
姬飘等着他抬头。
柳卿许久艰难地抬头了,从踏上爬起来,内心庄严而肃穆,但是因为那个黑乎乎的猪头,他的表情还真是难以形容。
“草民罪孽深重,接下来如何处置,悉听公主尊便。”他的语气有种淡淡的平静,缓缓地跪下,弯了那站起来像松一般笔直的腰杆。
姬飘垂眸看了看他绝望的背脊,接了下去,“只是求我办件事。”
柳卿沉默一会:“是!请公主救出我未婚妻小倩,草民定鞠躬尽瘁,万死不辞!”说完,柳卿又狠狠地磕了一个响头,姬飘没有立即应,直到柳卿那压抑着委屈的哽咽声传来,她才捂了捂额头,道了句:“你起来。”
*
西祁皇宫的一大早,晨光洗浴着巍峨的王宫,辗转在高高的九层王台之上,景色辽阔而瑰丽。侍卫陆续换了岗,宫人陆续地起床开始忙碌起来,一切照旧。
对于他们来说,只要不是别国不打过来,旧帝新皇,朝谋权乱,和他们这些大树下的小小蚂蚁关系都不大。他们的生活还是照旧,他们还是每天上演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小心谨慎地在这座皇宫里悄无声息地活下去。
深夜,他们压抑的灵魂也会得到释放,他们偷偷躲在被窝里议论着平时不敢议论的话题,比如这回皇宫每个人心里小九九的,新帝会是谁……有人说是唯一的五岁皇子团团小主,有人说是睿王,有人说是老皇帝的私生子……但是没有人提过姬飘。
他们会在一个擦肩而过的瞬间,彼此为昨夜激动人心的话题,和里面已上演过精彩绝伦的宫斗剧,悬疑剧,爱情剧,狗血剧情……而给彼此一个会心的笑意,或是一个手势,便开始埋头运转这座庞大皇宫的齿轮工作。
他们还不知道,未来,将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降临到平凡的,下等的,一辈子在皇宫这么老死守命的他们。
春花抱着好想白一进‘飘花殿’,便看见姬飘已在那人模人样地端坐着用早餐。她左边坐着抱着馒头打盹的团团,右边坐着拿着勺子脸快要埋到粥里的圆圆。春花打着哈欠凑过来,“公主,日晒还没三竿呢,你起这么早登基去啊。”
姬飘伸手朝她嘴里塞了个馒头。
春花唔吱两声,狠咬一口,点头:“好软!”
“没胸……”圆圆抬头,眼皮要掉下来似得,软糯糯地道。
春花没听明白,眨眼道:“小主,你说啥子?”
“没胸,我好困呀……”圆圆伸了伸手,大概昨夜和春花玩了会,觉得她亲,伸了伸手要抱。春花张着口,口里的馒头掉了下来,低头瞧了瞧自个的大平胸,一脸吞了砒霜样。
一旁的太监宫女忍不住低头笑。
春花转身吼:“再笑就切你们小JJ!”
团团听到切小JJ,当下醒了大半,整个飘花殿,就他一个有小JJ的,他条件反射地捂着自己的小JJ,抬头撅嘴道:“不要切我小JJ!”
姬飘一口粥刚咽到喉咙,猛地咳呛住。
身后宫女和太监再也忍不住,前俯后仰地捂着肚皮爆笑起来。
这晨间的搞笑小插曲好半会才淡了下来。姬飘替团团圆圆找的一位有养育孩子经验的宫麽麽已到,她带着团团圆圆先和这位态度谦卑恭顺的宫麽麽熟悉一会,然后写了一份有助于团团圆圆的身体成长的健康管理表,交给宫麽麽。
宫麽麽也是识些字的,但是看简体字和一些数字,她还是有些不认得。
最后姬飘又耐心给她解释一遍,怕她记不住,又画了些便于理解的图画。其中包括团团圆圆的作息时间安排,饮食习惯注意,锻炼身体额项目,以及其它有助于开发儿童心智天赋能力的学习种类建议。她画了一大叠纸,着实把宫麽麽吓住,以为公主要远行还是什么。
后来,姬飘又远远地看了两眼抱着好想白在墙角摧残一上午花草的春花,本想过去安慰她两句,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她回了寝殿,在前身的首饰盒里挑了一对轻盈精致的金镯子,又带了一对祖母绿的翡翠耳环,便又像这几日一般,在皇宫无事地晃荡起来,只是这回身后没了两个小拖油瓶。
因为已经掌握了地形,她七拐八绕地当场设计了一个复杂迷宫般的地形,愣是将那些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暗卫给绕晕,最后丢了她。
然后她朝着西祁皇宫西边的一处巍峨高挺,树立着一块巨石大碑的宫殿走去。
在那巨大的石碑前面,已洗了一身干净,换了一套如水蓝衣的柳卿正一脸怒意地瞧着她过来。远远地,她一袭黑纹素腰裙摆,不紧不慢地再冷风中,像是飘来的。
他们身后那所巍峨的殿宇,写着一排大气飘逸而风流的字体:“西祁学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