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裹着被子,还是挡不住空气中的寒意。这个夜晚似乎出奇地冷。
早上醒来出门,我被门外的景象惊呆了。灰黄的土地完全被一层白雪覆盖,树枝上也压着厚厚的积雪,经风一吹,簌簌落下几片雪花来。满眼都是白茫茫的,一个个营帐露着雪白的圆顶,煞是可爱。不远处的雪地上印着一排晨练士兵踩过的脚印。
枝头几株红梅傲然绽放,映着雪花,愈发红艳诱人。
昨夜显然下了一场大雪。此时雪依然在下,却是小了许多,零落雪花徐徐缓缓地从天际飘落,似一张看不到边际的纯雅帘幕。这是我来到这个时代,见到的第一场雪。
欣喜地跑进雪地里。吱吱踏雪声在脚下响起,我一步一步缓缓印着脚印,听雪声奏成了一支美妙歌曲。阿爸,家里也下雪了么?哥哥是否也在雪地上,把雪花踩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展开双手平摊在胸前,几片调皮的雪花落入掌心,尚未及看清它是否有六瓣棱角,它们便在我手心里融化了。
站了一会儿,已落了一头一身的白。虽然有些冷,却依然不想离开。这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抬头看去,肖拓正和三个将领从远处走来。
我住的营帐在莫楠潇营帐不远处,他们定是找大哥的。
我耸耸肩,无所谓地继续自己玩雪。
“阿嚏!”冷风一吹,有股寒意涌来,我抽抽鼻子把身上棉衣裹紧了点。
这时,正要拐弯向莫楠潇营帐方向迈去的肖拓停了下来。他向身边将领说了些什么,一个人朝我这边走来。
他披着一件火红披风,如火的颜色在一片雪白中张扬飘展,几乎要燃烧起来,竟比那枝上梅花还要妖艳。
肖拓走到我面前,凤目微怒地看着我。我也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抬手。我立刻横手在前,做好防敌准备。
怎么,想来找我报仇了?不就梳个不太流行的发式,起个不太霸气的外号么?至于这么记仇吗?
肖拓看我动作,脸色难看了起来。只是继续伸手向前,缓缓落在我脑袋上,为我轻轻扫去了落在头顶的雪花?
我眼露疑惑,现在我们有仇才对吧?“喂,你在向我示好?”
肖拓凤眼一翻,僵着一张臭脸便想转身离开。
似乎想到什么,他又臭着一张脸转回来,解下身上披风不耐烦地甩在我身上,掀起披风上的帽子狠狠往我头上一拍,修长手指粗暴地扯着披风上的束带,猛力一拉一系,将束带系在我脖子上后便转身大步离开。
“咳咳!”束带紧紧缚在脖子上,勒得我脸红脖子粗喘不过气,脸色涨紫连连咳嗽起来。低头去解,丫他竟然还系死结!!我张嘴狂伸着舌头大喘息,费尽力气累得额头冒汗才把险些勒死我的绳带给解开。
搞什么啊?看着肖拓背影,我气恼地弯身抓起一团雪向他大力砸去:“你混蛋想谋杀我啊?!”
“啪——”雪团在肖拓后脑勺炸开了花。
我惊奇地愣住了。凭他的身手,根本不可能被砸中,我怎么就得手了?他刚刚出神想什么呢?
“你敢砸我?!”一团雪飞回来。
就在我疑惑肖智障怎么没能躲过攻击时,我的额头被结结实实砸了一道。
雪花化成雪水,冰凉水珠顺着脸颊自上而下嘀嘀嗒嗒滑落,额头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靠,他真打算谋杀我!
揉了揉额头,我眼中腾然窜起愤怒的火苗。“肖拓!你去死!!!”大吼一声,我弯腰用两只手抱起一大块雪团,怒冲冲向肖拓冲去,势必要将他砸死在我手下。
“喂,喂喂,你冷静点,你先冷静下来!”肖拓显然也是一惊,瞪着如冲锋枪一般勇往直前无所畏惧视死如归发足狂奔的我,身形一颤嘴巴微张连连后退。
勇猛的我还是将巨型雪弹招呼到了肖拓身上。干净的红衣染上斑驳雪屑,随后濡湿一片。
“慕鱼儿你这死女人!”
“肖拓你丫臭男人!”
“我揍你!”
“我砍死你!”
忘了谁先动手的,两个人就这样打了起来。横手格挡,竖手刀劈,握拳狠击,出爪斜抓,举臂直刺,横腿斜扫,高抬猛踢……
两条明艳身影在白茫雪地里上下翻飞,出手凌厉,互不相让,招招狠厉,杀气迫人……周遭空气似也被这凌然气势冻结冷凝。
也忘了是谁先收手的。最后,我和肖拓两人齐齐跌坐在雪地上,大喘粗气。如两只斗败的公鸡一般,怒然瞪视对方,俱不肯服输示弱。
“你一声不吭便离开,不觉得该给我一个解释吗?”肖拓平缓下呼吸,最先开口道。
“呵,有必要解释吗?我不过是一个无关轻重的小丫鬟罢了,你会在意吗?我本来就是肖夫人硬塞给你的,我走了,你不正图个轻松愉快?也许你正开心还来不及!”我冷笑一声,冷冷开口。
肖拓的怒火似乎瞬间高涨了起来。他坐直身子,凤目直直看向我,嘴角的笑意满是嘲讽,似乎在嘲笑我,又像是在笑自己。
“慕鱼儿你没心吗?你竟能说出这番话来?!你无关紧要?你无关紧要那我为了找你动用从不轻易出动的暗卫做什么?得到一条你的消息我便不顾安危日夜兼程赶几百里路,只带几百将士灭了流寇结果却发现那女人根本不是你,我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我若毫不在意那我晚上睡不着担心你的安危,睡觉都会被噩梦惊醒又是为什么?轻松愉快?呵,我怕你在外面有危险,怕你受委屈被欺负,怕你没钱花吃苦受罪,怕你生病没人照顾,怕你没地方住吃不好饭,怕你迷路了想回来却找不到路!我比老太婆还神经,我什么都怕,我要怎样轻松愉快?
我还怕你真在外面勾搭男人,我怕再见到你时你已经找个男人嫁了!几个月来我不停找你,你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像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你知道这几个月我是怎么过来的?我甚至想过你是不是已经在外面死了,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如果再也找不到你我又该怎么办?终于见到你了,到头来你却只对我说这番话?你这女人真的没心吗?!我根本就是傻子,才会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他的面容扭曲痛苦起来,似乎几个月的担忧痛苦又重新涌了上来,感染了他此刻的情绪。最后的语声,几乎已成沉痛大声的质问。
心头涌现酸涩。肖拓……
现在,我该是担心他的吧?是想要安慰他的吧?
然而,曾经竭力被自己压制下去的东西,那些让我想起便心头疼痛的东西,也因他此刻厉声的质问再次涌了出来。抑住乍起的疼痛,我也反声开口质问。
“当初是你怀疑我,从不给予我信任!倘若你真如此重视我,又怎会那般怀疑我?我从来都是不被信任的,因为我不过是区区一个丫鬟而已,不是吗?如果当日真正奸细没有出现,也许便会是你亲手杀了我吧?”情绪本该是激愤的,可最后的语气中竟有了几分凄凉。“当初你的关心靠近,也都是在试探我吧?想想,自己当时还真像跳梁小丑一样。”我语调低沉,神色间满是落寞。
原来就算相隔这么久,再想起当初他虚假的温暖,还是无法释怀啊。
“你是因这才离开的?你一直是这么想的?”
“难道不是吗?”我自嘲冷笑。
肖拓沉默起来。他的沉默让我再次肯定自己的猜想。
呵,算了,相隔如此久的事情,还想他做什么?现在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搭理谁最好!
只这一会儿,雪又下大起来,我和肖拓都快成了雪人。我拍落身上的雪,站起身子打算离开。
“不是!”肖拓忽然伸手拉住我。
“嗯?”
“不是那样。我从没怀疑过你!”
我轻笑:“不用安慰我。我早想通了,其实我可疑点确实挺多,我不怪你。”
“那天在书房,我早知道有人隐匿在窗外。所以我才故意在他面前,将假图纸放入暗格,那番话也是说给屋外人听的。我没想到你晚上会突然到书房来,至于关你入牢,只是想暂时放松奸细的警惕。后来你闯出牢房提出设局之法,的确是一妙计,我便也跟着将计就计了。”这时,肖拓脸上浮现一抹苦涩而哭笑不得的神情,“和你协议的三日赌约,纯粹是我闹着玩,想吓唬吓唬你。没想到却逼走了你,最后折磨的是我自己。”
我看着肖拓,眼睛一眨不眨。
肖拓亦认真回视:“丫头,我从来都没怀疑过你。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更相信你!”
真的……是这样?!
因他一句话,憋压在心底太久的东西,就这样突然释怀了。
原来,开心也是如此简单。心头舒畅无比,我几乎想大声笑出来。不过在笑意尚未被肖智障发现时,我很有自制力地止住了。
“哦。知道了。”我淡淡看他一眼,仍旧打算离开。
肖拓慌乱起来。“我都解释清楚了,你还要怎样?”
我举起可怜巴巴的脸对着肖拓,语声里满是悲凉委屈“你当初不早点解释,害我独自跑了出来。银子被人抢了,我风餐露宿吃苦受罪。后来又被山贼劫走了,我孤零零一个人什么苦都吃过,饿瘦了十几斤,这些都是你害的!”事实上,在牛头寨蛮牛大叔好像是把我养胖了十多斤来着……
肖拓垂下头认真看我,目光中有了几分心疼几分歉意:“对不起。”
骄傲如他,竟也会说抱歉吗?
我嘴角微扬,开口却道:“对不起有什么用?我遭这么多罪谁来补偿?”
“你想要什么?我补给你。”
嘿嘿,我心头奸笑,等的就是这句话!
眼珠迅速骨碌碌转动起来,我要什么呢?眼睛忽然扫到肖拓腰间悬挂的宝贝香囊。我抬头看他,委屈道:“我要看到你的诚意才能平抚心情。我想要香囊,你亲自给我绣,在香囊上给我绣上并蒂双莲!”
“不行!”肖拓听完眼睛一瞪,想都没想一口拒绝。“换个!”
“不换!”
“换!”
“我不!”
肖拓眼珠子越瞪越大,扬头哼着鼻子,又恢复成往日骄傲自大的模样:“我堂堂龙延大将军,是握刀上阵杀敌的,怎能去碰女人的那些东西?哈,笑掉人大牙吧。换别的。我是将军,别的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弄回来!”
吹死吧!我让你去弄个皇位来你能弄吗?
“不绣算了!”我犟着鼻子不甩他。
“慕鱼儿你别得寸进尺!”
丫我连寸都没得呢!“我就要香囊!”
“不可能,打死我也不碰女人的绣花针!”肖拓站直身子,抖了抖身上雪花,转身向回走去。他唇角微勾,邪肆地笑了:“绣花?你想都别想!”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气愤地又砸去一团雪花。可惜,这次被他闪身躲过了。
死男人没诚意!刚刚说得深情无比可怜巴巴,害我感动得差点当即与他握手言和。丫原来就是甜言蜜语而已。
只是……心头那些纠缠已久的结,好像真的解开了。有种欢快的情绪在心中缓缓升起。
一朵晶莹雪花落于身上火红的披风,六朵花瓣剔透莹亮。我细细观察它乖巧静卧的样子,嘴角悄悄掀起月牙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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