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荒原，天气总是变幻不定。上一刻还是阳光普照，下一瞬便会是飞沙漫天。
烈风吹，狂沙舞，丝毫看不出，这已是初春的天气。
裹紧身上雪白披风，顶着风沙朝那处常去的山坡走去。
莫楠潇果然在。我深吸口气，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而且，我不想失去这个哥哥。
听到脚步声，莫楠潇转过头。昂藏挺拔的身姿在狂风下笔直而立，山峰一般坚稳，没有被战地凛冽朔风撼动一分。
他静静看着我走近，走到他的面前。他只是看着，不发一言，目光深邃如海，看不出一丝情绪。我亦静静站着，任他打量。唯余狂风呜咽的吼声在两人之间回荡，使空气不至静默到令人不安。
终还是耐不住这对峙的气氛。歪了歪头，展开笑脸，一如往日一般，对他灿烂笑道：“大哥原来你在这里呀？昨天你一直不理我，我找了你很久呢。大哥你在生我气吗？我知道以前做了很多错事，我以后改，以后再也不犯错了，以后做个好妹妹，大哥你原谅我好不好？”灿烂的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语气如往日一般轻快。希望两人间的隔阂被淡忘，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依然是大哥和慕鱼。
硬朗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只是他的眼底，又出现了那种厌弃地嘲讽。
抽抽鼻子，有些委屈地低下头：“大哥你说过会好好疼我。你不理我我很难过。”
脸上突然出现磨砂的痛感。莫楠潇伸出手，长满硬茧的粗糙手指在我脸上使劲擦拭，擦掉了脸上涂抹的灰黑药泥。白皙的肌肤寸寸呈现，又因被粗糙揉搓泛起一片浅红。莫楠潇定定看着，然后抬手伸到我头顶。有一瞬，我以为他会打我。
手掌收回时，掌中握着我束发的簪子。
墨染的黑发如瀑般流泻，柔软的发丝如一匹上好的锦缎在风中铺陈展开。狂风恣肆，发丝亦在风中张狂飞舞，摄人心魄。
女子容貌清秀，气质灵动。白净小脸如同一块没有瑕疵的剔透暖玉，其上镶嵌琉璃一般璀璨夺目的莹亮黑眸，眸光波动间，灵动清澈的光泽潋滟四射。翘挺的鼻尖被风吹得微红，樱桃小嘴微微嘟起，在战地风沙中现出一丝干涩，使人生出将其润泽的愿望。她的脸小小的，一只大掌便能将其捧住。身形也瘦瘦小小，在风中微微颤抖，似经不住边境荒原粗犷的狂风肆虐……
我在莫楠潇眼中，看到这样的自己。
他站在我面前，有一瞬间的失神。大掌缓缓覆在我头顶，轻揉我的发丝。
“大哥……”我轻唤出声。不明白他眼底晦暗不明的光意味着什么。
大掌瞬间收回。他侧转头，努力不看我。再转回来时，眼底已是一片平和宁静。
“莫含玉？”淡漠的问句。
“是。”
“你来这里做什么？这次又想怎么玩？”冷硬无情的话语夹杂着丝丝嘲讽。“你认为我会信你真的变了？”
“我……”
“以前的错你弥补不了。现在的你也不可能改变。因为你，天生就是那一类人。”
空气中满是干燥的尘土气味，夹杂着沙砾的风吹打在脸上，有种撕裂的疼痛。我的笑容僵硬在嘴角，不知道此时还能说些什么。
粗糙大掌突然袭上我的脖颈。有力手指扣住我纤细的脖子，出口的却是极其平淡的语气，似乎只是在淡淡叙述一般。“知道吗？以前我曾想过，等自己有足够力量时，一定会把它掐断。”指腹间粗糙的厚茧在我光洁的皮肤上摩挲，竟比那迎面的沙粒还要疼痛。“你说，现在我是不是已经有这个能力了？”
一个是龙延手握重兵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一个是后宫假死逃出的欺君逃妃，他当然有能力。此时他只要把手指收拢，我的脖子便立刻会在他指间断裂。只是，我没有对抗，心中固执地相信，莫楠潇不会杀我。因为我不只是莫含玉，我还是慕鱼儿。
“大哥……”晶莹泪水盈入眼眶，泛出莹亮光泽。楚楚可怜的模样，如一只受惊的小兔。“大哥，疼。”
收在脖间的手顿住，他终是放开了我。“我不会为往日的事报复。以后我们便各不相识。”淡漠扔下一句话，莫楠潇转身朝坡下走去。
“大哥！对不起……”我慌忙追出，双手死死握住他的手。
莫楠潇身形一僵，却没有回头。“此后，我不是你慕鱼的大哥。而我，也从不是莫含玉的哥哥。”他甩开我的手，大步离开了。
风沙弥漫中，我没有看清他眼中的痛楚和挣扎。只有那黑色的背影，透出一分落荒而逃的狼狈。
用披风裹住身体，我抱着膝盖蹲坐下来。将脑袋埋进膝间，我要仔细思考下一步计划。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哥哥，这样莫名其妙地失去我多冤枉啊。要不然死缠烂打，软磨硬泡，发表深情演讲进行语言轰炸？这样会不会太丢人了？用重量级的眼泪攻势？可我不一定能哭出来啊。上演震撼人心地苦肉计？这样自己是不是太吃亏呀？
我烦躁地埋头思索，将身体越拥越紧。头顶狂风呼啸而过，尘土已将雪白披风染上一层灰黑之色。忽然，身体被拥入一个温暖怀抱。一个轻柔的吻落在额头发间。
我抬起头，肖拓紧紧拥著我，魅人的黑眸中注满深情。朔风将两人发丝扬起，发丝在烈风中缠绕一处，分割不开。用干涩的眼睛愣愣盯住肖拓。他见我傻愣，又在发间落下一吻，嘴角挑起蛊惑人心的笑意：“想什么呢？莫非被我的美色吸引了？我可以牺牲一下，好好满足你。”
依然扬着脖子愣愣看他：“我头发上有很多沙子。”确实有很多。这种天气，在外面站了许久，沙砾吹得满头都是，他刚刚啃沙子都没感觉吗？
浓情暧昧的气氛被打碎。肖拓面色一黑，恶狠狠瞪我一眼，嘴角撇起脸色苦得像吃了苍蝇一样。
于是我心情愉悦了点。说出的话也轻快了些。“智障我嫁过人我相公是当今皇帝，然后我诈死跑出来所以现在我是后宫逃妃。我还没被休但是已经勾搭你开始红杏出墙了。”
肖拓的脸又黑一分。伸出拳头在我脑门一记爆锤，恶狠狠道：“谁跟你红杏出墙？死了就是死了，莫含玉已经死在宫里，皇帝都下旨承认，哪有再活过来的道理？莫含玉已死，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慕儿。还有，”他眼中猛然迸射狂傲无羁的厉芒，“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放手。真是后宫妃子又如何？我一样把你带走！没有人拦得住我。”他飒爽不羁的风采，竟与这黄沙漫飞的荒原无比契合。
我偷乐着往他怀里蹭了蹭：“如果龙傲一生气要砍了我怎么办？”
他拥住我肩头，固定好我的身体，狂傲而坚定道：“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
忐忑不安的心，只因他这一句简单的信我，安定了下来。
静静靠在肖拓怀里，良久，头顶传来略微迟疑的声音：“慕儿……”
“嗯？”
“我听说，当初莫含玉对皇帝一见钟情，费尽一切心力入宫为妃。还曾为皇上轻生，这些可是真的？”声音里隐隐透出几分不安。
侧过脸，满脸笑意地看向肖拓，将眼中全部塞满他的身形：“这些都已经过去，我早已忘了。”
欣喜的光彩在他脸上绽放，嘴角上扬的弧度不受他控制一般，不断扩大，几乎要上扬到眼角去。肖拓捧起我的脸，将额头抵上我的，鼻尖相对，低沉沙哑的声音近在咫尺，吞吐的热气淡淡萦绕。“慕儿，任何人我都不怕，我能打败他们。我只怕你的心不属于我，那样我无论做什么，都枉然了。”
眼睛眨了眨，纤长的睫毛几乎能扫到肖拓的眼睫。我睁大眼看着他眼里闪耀的光亮，一个念头忽然涌入心间：“你说，如果你和龙傲为了我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我是不是会很有面子？一个是万人景仰的皇帝，一个是人人称颂的将军，你们俩知名度这么高……呀！如果你们因我真打起来，我就出名了！我一定会被史书记载为貌美如仙倾国倾城的绝世祸水，流传后世百代啊！”我越想越兴奋，整张脸都焕发出兴奋神采，眼睛里闪烁出星芒璀璨的亮泽。
“哎呀！”脑袋上又挨了肖拓一记爆锤。
“为你争风吃醋？做梦还比较现实些。”他松开我，嘴角郁闷地撇起，眼睛朝我狠狠一瞪：“你真煞风景！”
好像……是有点。刚刚的气氛情调正浓蜜意蔓延，人家还正深切表白呢。歉意地笑笑，揉揉鼻子开口道：“那个，刚刚不小心破坏了气氛。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继续向我告白吧，我听着呢。”
肖拓嘴角抽抽，郁闷地瞪我。“好不容易才酝酿出深沉感情，现在没了！”
他站起身子，将我一把拉起，为我整理好披风，牵着我的手朝坡下走去。“以后少来这边和莫楠潇私会。没事儿多去咱俩那棵树下怀念怀念。”
肖拓对曾经将他摔落的高大柏树，怀有无比深刻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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