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外面已是锣鼓喧天,迎亲的队伍早已在门外等候。耳边听到的,除了那漫天漫地无孔不入喜气连连高分贝的唢呐声之外,就是声音虽小密度却绝对不容小觑的围观群众的议论之声。
叶怜莲知道,这场东泽国最显赫最耀眼的钻石王老五楚麒轩楚王爷居然会吃错药的去迎娶一个人气同样如日中天却是因声名狼藉而如日中天的叶怜莲,此等最具娱乐性戏剧性的婚礼,想关注的人少一些都不可能。
唢呐震天,人声鼎沸。热闹拥挤的场面,一如春运时期火车站的候车大厅。
身着喜服,盖着朱红色的盖头,叶怜莲很顺从的踏入了那个朱红色的红轿。
起轿,前行。
看得出,这些轿夫也都是行业中的老手,起轿的动作,前行的速度都配合的默契无间,坐在轿中居然感觉不到一点晃荡波动的感觉。
轿子走得很平稳。叶怜莲的心,却一点也不平静。
隔着红红的盖头,隔着小小的红轿,外面那个喧嚣的世界,是陌生的,是遥远的,甚至,是恐惧排斥的。而我,叶怜莲,偏偏是难以摆脱这一切的微小尘埃。
叶怜莲只能苦笑。笑人生如梦?抑或人生如戏?
一直自诩受过现代文明的教育,一向尊重人权崇尚自由,以往看到抢亲卖亲的影视剧场面,对那些因为种种莫名其妙的原因麻木顺从命运安排的女人,总是会不以为然的自我总结:愚昧,懦弱。
可是,受过现代文明,自诩坚强,面临如此场面,不也是乖乖顺从了?
女人逃婚,即便是在现代,也是一件让男人颇感伤害尊严的丑事,何况是古代?这个把脸皮尊严看的比命还要重要的封建古代?
权势,一直是很可怕的力量。无论古往还是今来。
在现代文明社会一个小小的村长尚且还会横行一方,何况封建王权的古代,这个有着皇族血统权倾四野的楚王爷,他的怒火和报复手段,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了的,即便显贵如丞相。
虽然对这个时代的亲人,没有太多的感情,可是也不代表着,就可以拿他们一群人的生命开玩笑。
在生命面前,任何委屈与不甘,都是那么的渺小。
爹娘的嘱咐依然在耳边回响。
爹的眼中水雾一片,满是喜悦欣慰之情。“怜莲啊,爹知道你一直钟情于楚王爷,现在终于苦尽甘来,楚王爷肯娶我儿了!真是天大的喜事啊!怜莲啊,楚王爷抛开显赫的身份不说,无论是运筹谋略,还是沙场杀敌,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男儿,怜莲我儿能嫁得如此佳婿,爹甚感欣慰……”
百年难得一见?佳婿么?叶怜莲苦笑:楚麒轩在我头脑中的唯一影像,就是那面如寒霜的表情,以及手拿皮鞭毫不留情的施虐场景!他那副漂亮的皮囊,其实是我最恐怖的梦魇。爹,你可知道,把我掳到虎头山施虐的不是那些乌合之众的土匪们,而恰恰是这个你口中的佳婿:楚麒轩!
可是,需要说出真相么?说出了又能如何?何况,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本就是罪有应得,说出了也未必会有人同情。
大娘无论在何时都是雍容得体的,只可惜嘴边的笑未达眼底,眼中如针芒般锐利的光,让人难以亲近。“虽然你是相府的千金,那个肖雨荷是青楼女子,但你们既然是同一天被楚王爷迎娶进门,就都是楚王爷的王妃,自然没有大小之分。记住,咱们做女人的,最重要的,就是要懂得安分守己,谨守妇德!可不能学你娘那样!进门后不要争宠,更不可恃宠而骄,忘了本分!你是堂堂相爷的三女儿,出了门代表的是相府的脸面,可不要失礼让人笑话了去,让整个相府为你蒙羞。”
叶怜莲无语:那个楚麒轩,我避之还唯恐不及,何来争宠一说?
不要学我娘那样?我娘曾是什么样的人?和你争宠了么?恃宠而骄了么?即便死去多年后,你依然愤恨至今?甚至,迁怒于我?
也许,正因为爱过,才会嫉恨。嫉恨的毒草一旦生根发芽,被窒息的深受其苦的,也唯有自己而已。
看着这张每日画着精致妆容的女人,即便明知对我不善,叶怜莲亦恨不起来。
说到底,不过,都是可怜人而已。
……
下了红轿,照礼,应该是新郎背着新娘迎进府里,再不济,也要站在新娘的旁边将新娘迎进府邸。
不过以楚王爷那样显赫的身份,楚王爷不愿意,是没人敢要求他这样的。
可人扶着叶怜莲的胳膊,孤零零的一步步走进府门,跨过一个烧得旺旺的火盆,再前行几步,就只觉手中突然多了一个物件,一根小指粗的红绳。
想来红绳的另一端,握着的是另一只美丽女人的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盖头的红绸布很大,低下头,也只能看到脚下方圆一米左右的半径。不过这个视野范围已经足够,根据脚尖的朝向,可以看出两女一男站得是一个等腰三角形的布局。
楚麒轩站得是等腰三角形的顶点,叶怜莲和那个青楼花魁肖雨荷分别是底边的两个点。
叶怜莲突然想笑,如此夫妻对拜,究竟是谁和谁在拜?还是各拜各的,互不相干?
世上,大概没有比这更加可笑的婚礼了。
礼成后,叶怜莲被可人扶着进入了洞房,外面依然人声鼎沸,一片欢声笑语。屋内,却是静寂一片。
用力关紧屋门,一并将那喧闹嘈杂之音关在门外。
外面一如既往的喧闹声让叶怜莲有一丝自嘲:为什么那么多明明看着就是不般配不美满不幸福的婚姻,却偏偏有那么多人喜闻乐见甚至推波助澜!?
反正屋内也没什么人,而今夜,估计那个明明仇恨叶怜莲到死却偏偏莫名其妙娶其为妻的楚麒轩,也不会在此过夜。
——之前明明有过那么多的机会,他都对叶怜莲的身体不屑一顾,更何况,今夜还有青楼的花魁同时娶进门来,他连看我一眼的时间都未必有吧。
叶怜莲一把揭开了红盖头。
“小姐……”可人惊叫。
按照老人的说法,新人的红盖头,一定要准新郎亲自揭开才吉利的。
叶怜莲苦涩一笑:“今夜他不会来的。”
——若是真的尊重我,又怎会在同一天迎娶一个青楼女子进门?
可人咬了咬唇,终是未说出半字。
桌上有酒,叶怜莲知道,那是合欢酒。呵呵,合欢酒,合欢合欢,谁人与我合欢?
倒满酒杯,一口饮尽。淡淡的涩,淡淡的甜……味道居然还不错。
很快,一壶酒就见了底。
晕晕沉沉之际,门吱吱呀呀的被人扭开了,叶怜莲张开醉眼迷离的眼,这次来的居然是最不可能来的人——楚麒轩!
屋内屋外霎时安静下来,一身大红的楚麒轩身边,是一张张陌生的或老或少或惊愕或呆滞的脸,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一点,聚焦在叶怜莲这张醉意朦胧还不甚清醒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