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夏正襟危坐:“师父此言差矣。所谓知足常乐,方能心安理得。古往今来,多少人输在了一个‘欲’字上?若都能无欲无求、安于现状,岂不是天下大同?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呀!所以,师父,我这性子,归根究底,也没什么不好的呀?至于修成正果,弟子以为也未尝是件好事。弟子在庄中,已是满足之极。就算是神仙,也未必有我逍遥。”
三师姐绫罗拍桌子大笑:“师父,瞧瞧咱小师妹,悟性真是一天比一天高了。”
花无崖点头:“听上去确是有理。”
桃夏很得意:“那是!若没道理,师父为何又放着天上好好的上仙不做,跑到这穷山僻壤里做个教书先生?”
话音落,乐场大静。
绫罗使劲朝桃夏使眼色:这丫的,口无遮拦的,不知道这个话题是师父的禁忌么?
桃夏看她一眼,很担忧:“师姐,你眼抽筋了?”
绫罗捂脸捶桌。
花无崖面色不变,对桃夏极其赞赏的模样:“有弟子如斯了解为师,为师深感心喜呀。”
桃夏忙忙作揖:“师父谬赞!谬赞!”
花无崖笑道:“既然你悟性如此之高,那么为师刚刚弹的曲子,你应该记得八九不离十了。”
桃夏不可思议得瞪大眸子:“师父,你要我弹琴?”
花无崖点头,就算是那微微一颔首间,其间的风姿也是优雅得不像话。
胡离跟绫罗浑身一个激灵,脑海里不禁同时浮现小师妹半年前第一次、也是至今为止唯一一次碰琴的情形。
由师父亲自点名弹曲,桃夏满心的兴奋,伸出手掌,跃跃欲试。
事实上,自从半年前她转生到这里,第一次上了乐理课,给师父师兄师姐们展示了她惊人的琴艺后,师父就道“此琴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随后就封了她的琴。
所以,每次看到其他人能随心所欲抚琴弹曲的时候,她都羡慕得紧。
要知道,她向来是个爱好音乐的潮流青年啊!
桃夏仰头深吸一口气,拂袖扫过身前的桃木古琴,挺直腰背,手指轻轻按到弦上,面上淡笑出尘,不惊、不乱,那派风度,果真有几分大家之姿、高手风范。
绫罗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能有这阵势,小师妹必定琴艺精进了不少。”
胡离默默拿出两个耳塞。
花无崖淡淡扫过他一眼。
胡离赶紧翻手将耳塞拢进了衣袖,低眉顺目,恭敬之极。
“哔——”一声,桃夏再也抑制不住她兴奋的心情,大刀阔斧、大展拳脚得在古琴上来回划拨。
那行云流水的姿态、那仿若天外来音的声音、那摇头晃脑陶醉其中不可自拔的表情,让场上两位师兄姐震惊了。
一曲完毕,桃夏心满意足得划下了休止符。
她笑眯眯得抬头,才发现三师姐绫罗捂着胸口,双目脉脉得望着她,欲语还休,汪汪含泪。
桃夏受宠若惊:“三师姐,我的曲子那么感人至深么?”
一向温文尔雅的二师兄胡离忍不住爆了粗:“狗屁!感人我没觉出来,至深倒是真的!我看我是内伤至深了!”
绫罗嘴角抽搐得转向她家如老僧入定般的师父大人:“师父,你这是惩罚师妹还是惩罚我们呢?”
花无崖伸出两根手指,无比优雅得从耳朵里夹出了两团耳塞,悠悠然起身,负手离去。无比愉悦的话语随风传入了弟子们的耳中:“师父心情不好,做弟子的怎能独善其身?”
……
桃夏摸着下巴,悟了:“所谓老奸巨猾!所谓借刀杀人!所谓大家死,才是真的死……”
此时挑着水桶在山间做健身运动的某豆芽菜小师兄正站在山头凝目远望,眸中满是忧伤,耳旁是杀人般的琴声余音在山间回绕不停,菊花不禁一紧:其实师父的这项惩罚还是轻了点吧?其实百里之外的那条小溪比他们归崖山里的泉水更加清澈更加甜美吧?
于是,豆芽菜小师兄健步如飞得往百里之外奔了。转瞬,成了一个小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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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崖庄,位于天涯尽头,银河彼岸。与天界只一河之隔,却是独立于天界与魔界的存在。
归崖庄的主人,花无崖,曾是天上有名的上神。不知为何原因,竟弃了天上的宫邸,跑到这天之尽头来躲清闲。
归崖庄下弟子目前有四名:二师兄胡离,是只外表儒雅的狐狸精;三师姐绫罗,是条风姿绰约的蟒蛇精;四师兄豆冦,便是那颗脾气火爆的豆芽菜小妖精了。
桃夏初来的时候,囧了好久。这个世界真是大同了,神仙居然能做妖精的师父。而她,沐浴在社会主义阳光下二十余年一大好青年由于老天爷的一个疏忽,直奔如此大同世界而去,成了归崖庄新鲜出炉的妖精小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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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离经过书房的时候,桃夏正在展卷落笔。
二师兄很欣慰,他家不学无术的小师妹终于在他的熏陶下,向文人的方向发展了。女孩子嘛,要的就是娴静,比的就是气质!
等胡离打完坐、一个时辰后再经过书房时,桃夏依旧埋首苦划,时而蹙眉,时而弯唇,已然进入忘我境界。书桌上摆满纸卷。
二师兄很感动,觉得应该为桃夏的这种精神鼓鼓劲、加加油。于是,他踏进门去,柔声道:“小师妹,还在练字啊?”
桃夏头也没抬:“没有。我在画画。”
二师兄点头:“不错不错,绘画最能沉静人心。”走至书桌旁,欣赏起来,“这旁边几棵狗尾巴草真真坏了整幅图的美感,不好不好。”
桃夏哀怨抬头:“二师兄,那是桃花。”
胡离一愣,心说不能打击小师妹好不容易挖掘出来的兴趣,话音一转,赞道:“咦,这画怎么那么眼熟?不是顾恺之的《洛神赋》么?没想到小师妹天资这般聪颖,第一次就能画出如此大家风韵。”
桃夏得意:“二师兄,那这幅画比之顾恺之那幅又如何?”
胡离面不改色,笑容可掬:“自然小师妹更胜一筹。”
桃夏满意了,卷起画轴,塞到胡离手中:“二师兄,还给你。举手之劳,你不必谢我。”说完,眉开眼笑得走了出去。
胡离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急忙展开画卷,果然右下侧落章“顾恺之”……
这哪里是桃夏的画作啊?这分明就是他的私人珍藏啊!
再抬眼,书桌上陈列着的俱是他多年私藏画作的……残骸……
桃夏走出好远,突然听到身后书房“咚咚咚”以头抢地的声音,犹如钟鼓雷鸣。
她摇摇头,叹息:“二师兄实在是太客气了,都说了是举手之劳了,竟然还如此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