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憬初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借着窗外的月色,模模糊糊地能够看清,时钟的指针往前跳了一个小格。十二点了,他还没有回来,又在见客户?亦或者正在跟哪个女人风流快活?
这些年,她的心中总有些小小的不安,却也只能在夜深人静、独自一人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体会。岳憬初明白,这隐隐的惴惴与慌乱,完全是因为他——江浩然。
江浩然二十九岁,是一家公司的CEO(首席执行官)。岳憬初非常喜欢他这个职业,因为日本人把这个职位称为最高执行长,而香港和东南亚那边叫行政总裁,有些公司和企业则称之为“大班”,意思是企业的掌舵人。不管是最高执行长、行政总裁,亦或是“大班”,她都觉得听起来好威风。
第一次见到他,是一个秋天。金黄的落叶扬扬洒洒地落下来,岳憬初拿着英语书,一边走,一边苦不堪言地背着让她无比郁闷的ABCD,全然没有注意,远处,一辆兰博基尼正全速朝她驶来。
她还记得,她摔倒的那一刻,车子也骤然而停,接着,英俊潇洒的江浩然从车上走下来,先是看了看自己的车子,然后才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胆子够大了,碰瓷儿也不找辆速度慢点的车,如果不是我及时避开,你只怕连命都没有了。”
看吧,他就是那么腹黑,明明是他撞了她,他却理直气壮地教训了她一顿。最最可气的是,她被他看成了是投机取巧,敲诈勒索的人了。
岳憬初一气之下爬起来,瘸着腿,在路边找了一块砖头,狠狠地在他的爱车上划了一下,然后扬起脸,笑着说:“先生你看清楚,瓷儿不是我碰掉的,而是被砖头刮掉的。”
说完,她扔了砖头,扭头就走。正当她为自己的行为暗叫过瘾的时候,忽觉手臂一紧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你干什么拉我?”
“你说呢?”
岳憬初讪笑着回答:“对不起,我不知道。”
“耍无赖?”江浩然的眼角多了一丝玩味,手臂猛地一收,强行把她拉上了车。
“你想干什么?”岳憬初看着江浩然眼里骤然掀起的风暴,警惕地问。
江浩然咬着牙:“干什么?知不知道这辆车多少钱?划坏了就得赔。”
岳憬初淡然一笑:“谁看见是我划的?先生,我好好地在路上走,你突然把我拉进车里,我还没告你非礼,你倒是恶人先告状?”
江浩然愣了一下,忽然低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他那样的笑容让她有些不安,嘴角轻轻地勾着,有些邪肆,仿佛在酝酿着什么可怕的计划。
果然,他拿出遥控器,将车子落了锁,然后低声命道:“叫你的家长来,否则,你别想下车。”
岳憬初想不到他会来这一手,却也不甘心被他要挟,索性就从书包里拿出一本言情小说,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其实,那本小说到底讲了什么,她一点也没看进去,因为江浩然正用那双具有压迫感的冷眸盯着她。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车里的气氛变得十分压抑。
江浩然似乎是个忙人,电话老是响个不停,有些时候,他会把电话按掉不接,有的时候,他会接通,然后命令一些人去做一些事。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而江浩然却没有鸣金收兵的意思。岳憬初扭过头,看着他被细碎的头发遮住他狭长的凤眸,英挺的鼻子,薄而性感的嘴唇,还有那时而滚动的喉结,忽然觉得,小言里的男主角也没有他长的这样好看。
江浩然发现了她在偷偷看他,挑了挑眉角说:“怎么?还想跟我耗下去?”
岳憬初摇了摇头,还是没出息地给姐姐打了个电话,因为,她看明白了,这个男人根本不打算放过她。
砰地一声门响,打断了岳憬初的思绪。
她飞快地跑下楼,却看见一个妖冶的女人扶着江浩然,一步一趋地走了进来。
那个女人太过妖娆,就连她涂的艳红的指甲里都透着无尽的魅惑。钥匙还被那个女人勾在手指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岳憬初咬牙看着眼前的一幕,甚至能想象的出,他是如何将钥匙交给她的画面。
钥匙,是钥匙啊。
也许,她不会在意他和她的亲吻,因为以他的成功,不可能没有一些蜜蜂蝴蝶环绕在他的周围,可是,他怎么可以轻易地把钥匙交给别的女人?
“还没睡?”江浩然眯着眼睛,似乎有些不清醒。
这时候,那个女人才注意到,这间屋子里还有一个她。或者是没有心里准备吧,在看到她的时候,那个女人明显地僵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道:“浩然喝多了。”
挑衅,明显的挑衅。
岳憬初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满脸讥诮地道:“你把他放在沙发上就可以走了。”
女人抿了抿嘴,扶着江浩然的手却抓的更紧了:“浩然,你怎么样?”
江浩然摇了摇头:“没事,这点酒还算不了什么。”
“听见了没有?他没事,你是不是可以走了?”岳憬初抬高了声调。
那个女人皱了皱眉:“小姐,你是不是可以礼貌一点?”
岳憬初愤怒地瞪起了眼眸:“谁是小姐?真是太可笑了,一个露肩露背、深夜不归的女人竟然管一个身穿维尼熊睡衣的人叫小姐?”
那个女人愣了一下,随即靠在江浩然的身上,委屈连连地说:“浩然,你看她......”
江浩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她就是那个脾气,你不要在意。”
那个女人温驯地点点头,又将那玲珑的身段往江浩然的身上贴近了几分。
“江浩然,你让她走。”苍白的手指直直地指向大门的方向,略带着几分颤抖,随着她的呼吸上下浮动。
江浩然眯起胴眸,静静地注视着岳憬初,像是在思考,却又有几分舍不得的意味。
“好,她不走,我走。”
岳憬初咬了咬嘴唇,终是跑上了楼,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的脚步在拐角处停了下来,冷冷地望向楼下站立的一男一女:“看来,你已经忘了我姐姐,你忘了她临死前对你说过什么......”
江浩然一怔,眸光再次变得深邃起来,他刚想开口,那个倔强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他的眼底。
“浩然?”那女人轻唤出声,娇弱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试探。
果然,江浩然深吸了一口气,冷声冷气地道:“王小姐,谢谢你今天送我回来,我叫司机送你回去。”
“浩然?我......”
“抱歉,今天无法招待客人,你还是先走吧。”
岳憬初一口气跑进卧室,像疯了一样打开柜子,拉出了一个大的行李箱,扯下几件衣服,卷成一团,扔了进去,随后又走到书桌前,开始收拾自己的书本。
她的动作极快,一摞摞书墩在桌子上,咚咚直响。
江浩然踹开门,看见床上的行李箱,脸色立即阴了下来。他想也不想地拎起箱子,将里面的衣服倒了出来,用力往墙角一扔,吼道:“岳憬初,你闹够了没有?”
岳憬初不出声,只是一味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江浩然看着她决绝的样子,心中怒气更盛。
他走过去,拉她的胳膊,她用力甩开,他再拉,她还是用力地甩,江浩然神色一凛,不耐烦地抱起她,狠狠地摔在床上:“岳憬初,你敢走试试?”
岳憬初被这一下摔的七荤八素,挣扎着爬起来,意识却还是不太清晰。她只知道自己要离开这里,便顺着思维,往门口跑。
江浩然却猛地拉住她的头发,稍加了些力气往回一拉,随后用脚关了门,把她死死地压在门上:“不许走。”
“凭什么?因为我姐姐临死前的交待?”
岳憬初背对着江浩然,胸口贴在门板上,胳膊被他反拧着,有点疼。她试着挣扎,却丝毫动弹不得。
岳憬初冷笑着:“没错,她是让你好好照顾我,可她没说让你把女人带回家,当着我面演那些肮脏的镜头。”
江浩然真的发怒了,从他越来越重的喘息声中,她就听的出来,他在努力地克制。
“你要什么?你到底要什么?”浓浓的酒气让岳憬初有些眩昏,她知道他喝了不少,此时此刻,闭嘴才是最明治的选择,可是,她还是忍不住。
“江浩然,我没有找你要过什么,我只是希望不要把不三不四的女人往家里带而已。”
江浩然愣了两秒,咬着牙说:“不想让我往家里带女人,你就必须用自己来满足我。”
说完,江浩然的胴眸一缩,腾出一只手猛地掀开了她那件印着小熊维尼的睡袍......
*
2、昧宠001
政府又公开招考公务员了。
冯程程滑动着鼠标,仔细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招考简章,犹豫着要不要再拼最后一次。
张敬芳从外面风风火火地回来,趁路过之际,迅速在屏幕上扫了一眼,随即放下书包,笑咪咪地说:“哟,都考两回了,还没死心呢?”
陈晶也凑上来:“那怎么能死心?只可惜我学历不够,要不,我也报名了。唉,一想到我上的那个破电大,我就头疼。当初报名的时候,报名处的人一再强调是国家承认学历,可招考公务员的简章上的学历要求那一栏,总是在大学本科几个字的后面用一个括号注明“全日制”三个字,看来,我这辈子也只能在这个三流报社里窝着了。”
于宏放下手上的稿件,忿忿不平地发牢骚:“我学历倒是够,就是超龄了。我就不明白,招公务员又不是招公关,年龄卡那么死干嘛。”
“就是,就是。”陈晶也随声附合,“冯程程,我支持你,只要招考条件卡不住你,你就坚持考,当了公务员,将来也找个公务员老公,珠联璧合,所向披靡,多好。”
冯程程听着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也只是淡淡一笑。她想,珠联璧合就算了,所向披靡也无需把目光停留在政界。她并不喜欢干那种喝茶、聊天、看报纸混日子的工作,之所以接二连三地报考公务员,完全是因为不服气。
她还记得当初洛阳和她说分手时的情景。
那天,她和洛阳约好下午在公园门口见面。吃早饭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两个人见面之后要去做什么,于是兴奋的坐不住,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她。冯家傲笑话她说:“程程,你后面长尾巴了?怎么老是坐立不安的?”
她不满地还嘴:“你才长尾巴了呢。”
“不是长尾巴是什么?难道是约了小男朋友,等不及要去约会?”
“哪有?你别乱说。”她觉得不好意思,连忙打岔,“你还好意思说别人,自己在外头交了好几个女朋友,却一个也不往家里带,你不知道爸妈急等着抱孙子吗?”
冯家傲挑着眉,笑的意味深长:“你管的倒挺宽,你怎么知道我外面没有个私生子什么的?哪天我真要抱来给爸妈看,你能变出个男朋友来吗?”
她脸上火烧火燎的,只怕是红透了,于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说:“冯家傲,当心我告诉爸爸说你欺负我,你等着晚上听他给你讲‘三讲’。”
吃了饭,冯程程就急匆匆地出门,结果早到了十分钟,洛阳还没有来,她就无聊地用脚跟踢着便道沿消磨时间。天色灰蒙蒙的,空气又闷又潮,动一动就能让人汗湿夹背。她一直等,熬到等不住,就一个人跑到冰店去买冰淇淋。
冰店的老板人还不错,免费给她加了两颗樱桃,她笑的像个小孩子,举着就往回跑,结果刚跑到半路就下雨了。她心里一慌,手上一松,两个冰淇淋立即倒扣在地上,奶油溅的到处都是。她惋惜地哎呀一声,却什么也顾不得,只得跑到附近的电话亭里去暂避。
一个人缩在里面等了好久,看到洛阳出现,她连忙急切地向他招手。洛阳看到她在电话亭里,于是收了伞钻进去。
不知道他之前去干了什么,脚底下全是泥。雨水顺着伞尖流下来,把泥冲化,泥水就流的到处都是,浸脏了她的球鞋,她也并不在意,笑着埋怨他迟到。
洛阳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细细地打量,好像不认识,怪异的让人心底生疑。
她问他怎么了,他只是看着她,憋了好半天总算艰难地开口,声音几近沙哑:“程程,我们分手吧。”
她身子一颤,手指如同触了电一般缩回来,表情瞬间凝住。
“对不起。”
洛阳低着头,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他用极轻的声音说:“我觉得没有父母的祝福,我们是不会幸福的。我妈托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公务员,我......我已经答应去见了。”
她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全身僵住,犹遭雷击。
公务员怎么了?公务员有那么了不起吗?公务员就能让他把他们将近三年的感情一夜之间就忘了个彻底吗?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给远处的景物蒙上一层薄纱。她一个人蹲在电话亭里,愣愣地看着电话亭外地上溅起的水花,一朵一朵,绚烂地绽放,又一朵一朵,迅速地枯萎。她伸出冰凉的食指轻轻地划着玻璃,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然后绝望地用掌心轻轻地抹掉,就在那一瞬,眼泪也跟着跌落下来,混在泥水里,刹那间湮灭。
之后她就病了,烧的糊里糊涂,不省人事,妈妈连夜把她送进医院里,衣不解带地在旁照顾了好几天。
那些日子真是难熬,她怕妈妈着急,心里憋着委屈不敢表露,只是一味地在人前强颜欢笑。实在承受不住了,就趁半夜妈妈睡着的时候,自己偷偷躲在被子里,咬着胳膊哭。
由于心情不得开释,她的病就得不到很好的控制,好不容易退了烧,不到一天就又烧起来。如此反反复复,等她彻底好了,能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清瘦了一大圈。
冯程程伤心绝望之余,剩下的就是满肚子的委屈和不服气。闺密好友王珊珊说:“程程,你得认清形势,洛阳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一毕业就进了设计院。他妈是个爱面子、好摆谱儿的人,不知道你的底细,只以为你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没有正式工作,又没有好的家庭背景。人家公务员就不一样了,端的是政府的铁饭碗,不用在外面风吹日晒,公积金高,保险高,年年涨工资......你说,你一个三流报社的编外人员,拿什么跟人家比?”
于是冯程程赌气,也去报考公务员。第一年笔试没过,她再接再厉;第二年,笔试通过了,面试的时候却又被刷了下来。
她有点想不通,自己长的给还算漂亮,个头适中,身材也挺好,最重要的是,她对考官提出的问题几乎对答如流,表现相当出色,却还是落选了。
最后,又是王珊珊现身答疑:“你呀,傻了吧?笔试通过之后,你爸就没跟下面打个招呼?告诉你,如果没有人关照,就算你考第一也是一点门儿都没有。”
其实,哪用的着那么复杂?当初,只要她告诉洛阳,她是冯伟山的女儿,所有的事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收回思绪,冯程程怔怔地盯着屏幕,思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在网上报了名。下班的时候,冯程程本想约陈晶一起去逛书店,顺便买几本复习资料,结果接到冯家傲的电话,这才猛地想起来今天是他女朋友齐欣然的生日。她挂了电话,从抽屉里把提前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往包里一塞,然后就慌里慌张地往外跑。
车子早就等在报社楼下了,冯家傲和齐欣然坐在后座,摇下车窗,挤在一起笑呵呵地跟她打招呼。冯程程微微点头,下意识地去看坐在驾驶室里的人,于是,邵天扬就像演电影似的,缓缓地回过头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眯眯地说:“程程,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
冯程程记得清清楚楚,她见过他,虽然只有两次,却记忆犹新。第一次是因为她忘了带钥匙,只好给冯家傲打电话,偏偏冯家傲却说有急事不能回去,要她去找他。于是,她按着冯家傲给的地址找到宾馆去,愤愤地敲门,以为他又跟哪个女人胡搞在一起,结果却是几个大男人正凑在一起打桥牌。
当时,邵天扬就坐在冯家傲的旁边,歪刁着烟,半眯着眼上下打量着她,许久才笑着说:“哟,老冯,这就是你妹妹?叫冯程程?可比赵雅芝漂亮多了。”
冯家傲也不谦虚:“那是。”
说完,从腰上解下一串钥匙来扔给她:“告诉爸妈,我今天不回家吃饭了。”
冯家傲的朋友大多跟他们一样,算是高干子弟,还有一些年轻的企业家、富二代,聚在一起也就是吃喝玩乐,没个正形儿。她早就见识过,对于他们的玩笑并不是很在意,于是伸手接住钥匙,扭头就走。
第二次是在健身中心。她一直想报个瑜伽班,听说那家健身中心教的好,便跟着试练。几次下来,觉得还不错,于是到服务台上交费报名。她刚把钱包掏出来,邵天扬不知从哪儿就冒了出来,吊儿郎当地把胳膊肘儿往服务台上一搭,对着电脑屏幕指手划脚了一番,然后笑嘻嘻地对服务员说:“这是我干妹妹,给办张高级VIP。”
他的语气有些散漫,还带了些商量的腔调,这样一来就显得暧昧非常,闹的小服务员脸都红了,低着头一声不吭,手脚麻利地出了一张VIP会员卡。
卡片递过来的时候,她有些意外,然后拒绝说:“我不要。”
邵天扬却执意要给她,她推脱不过,只好拿出钱来给他。邵天扬漂亮的眉眼向上一挑,笑的有些意味深长:“寒碜我是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摇头,“不能白拿你的东西。”
两个人又争执了一会儿,最后,邵天扬无奈地说:“你先拿着吧,回头我跟冯家傲算。”
她明白这个时候如果再拒绝,那就实在太矫情了,于是把会员卡放进钱包里,客气地说下次请他吃饭。邵天扬点点头,又弯着嘴角笑了起来。
他笑的样子很好看,眼睛半眯着,脸颊上还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洛阳也有酒窝,在嘴角稍稍靠下的地方,但她觉得邵天扬的酒窝就像是一个小小的涡流,淡淡的,却波澜狂涌,卷着她的视线,晕眩的让她别不开眼去。
后来,她跟冯家傲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冯家傲先是一愣,接着又不以为然地哼道:“算这小子有点眼力见儿。程程,以后他给你什么你就要什么,反正他不在乎那点钱,所以你千万甭跟他客气。”
事情过了这么久,冯程程却一直耿耿于怀,总觉得自己欠他的人情,所以,再见到他,她也自视熟稔,一脸堆笑地和他打招呼:“你好。”
车子缓缓而行,冯程程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忽然奇怪地问:“帕萨特什么时候也出的这么别致了?新款的吧?是不是减震加强了?怎么坐起来这么舒服呀?”
话音刚落,后座的两个人都嗤地一声笑了出来,邵天扬更是皱紧了眉,嘴角一阵抽搐,倒像是受了强烈的刺激,半天才咬着牙哼了一句:“我这是辉腾成吗?妹妹?”
这么一来,冯家傲笑的更加肆无忌惮,好半天才止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含在嘴里,也给邵天扬递了一支,又一脸兴灾乐祸地说,“唉,我听司家译说,你这车开到加油站去,结果有个大妈自作主张给你加了93?”
“别提了!”邵天扬把车窗打开一点,让烟顺着缝隙飘走,然后开始抱怨,“现在的加油站一点都不专业,连什么车都认不准,拿了枪乱加,害得我把油都放了,还找人把油箱、油路都给清了才敢开。”
“谁叫你买辉腾,你要是听我的买宝马,人家一准儿认不错。”
冯程程对车一向不甚了解,能叫出名字来的也只有广本、尼桑、奥迪这类大众车型,自然不认得辉腾,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的热闹,才知道自己闹了笑话,于是坐在一边不再说话,只听着冯家傲和齐欣然两个人在后座窸窸窣窣的不知在说什么,偶尔还会曝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他们去的地方是个叫“鲤鱼门”的海鲜一条街,这里到处是明清建筑风格的海鲜饭庄,临海而建,即捕即食,以新、鲜著称。
冯程程是第一次来,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古香古色的布局和风格,下了车之后就像只不安分的小鹿,只顾扭着脖子往四处瞧。
“咦?好奇怪呀?”冯程程忽然停下来,指着对面的饭庄问:“这家饭庄为什么没有招牌?”
邵天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忽然弯起嘴角,笑眯眯地说:“你猜猜看。”
冯程程一愣,思索了一会儿说:“试营业?”
邵天扬抿嘴不语。
她又猜:“该不会是老板故意不想挂招牌吧?”
正说着,一群人突然从饭庄里面涌出来,男男女女,衣着光鲜。还有几个人一手拎着鞭炮,一手用烟头儿去点,结果引颈腾地一燃,火星一窜,鞭炮立即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冯程程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二十几挂鞭炮一齐点着了扔在一堆儿,只一会儿功夫,便硝烟滚滚,刺鼻的硫磺味儿拢在四周浮弥不散。
小的时候,她曾经被鞭炮炸伤过,听见炮响,总是心有余悸,再看那一颗颗火星子飞溅而出,迸然四射的场面,更是让她吓白了脸色。刚要躲开,恰好有几颗小炮飞出来,在她脚底下炸开,吓的她用手捂着耳朵直跳脚。
幸好,混乱中,有一只手及时把她从人堆儿里拉了出来。她也顾及不上弄清楚那人是谁,只是下意识地随他缩到角落,直到四周安静下来,硝烟逐渐散去,她才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再回头一看,一直拉着她的人竟然是邵天扬。此刻,他的手正搭在她的肩膀上,却只是出于保护的初衷,完全没有占便宜的意思。
有几个朋友先是给齐欣然道了贺,然后又众星拱月似的把邵天扬围在中间,恭祝他开业大吉。冯程程总算明白,原来这家饭庄的老板就是他,而今天不仅是齐欣然的生日,也是饭庄开业的日子。
她以前参加过一些开业典礼,知道这些都是有讲究的,像是几时放炮,几时挂匾,请哪路神仙镇山招财,迈门槛的时候要先抬哪只脚等等,复杂繁琐的很,却从没见过像邵天扬这样,把时间安排在傍晚的。
冯程程抱怨地看了冯家傲一眼,这样的事竟然不告诉她,害她连个礼物都没准备,失礼于人。正想着,就见有几个女服务员,把一块蓝底儿金花儿的匾额抬了出来,还有几个端着托盘站在一旁笔墨侍候。她们都穿着大红色的中式旗袍,一个个儿身材高挑,灵气逼人,只远远地瞧着就觉得赏心悦目。
邵天扬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过去,极为自然地拈了毛笔,在旁边的墨砚里面沾了几下,然后大笔一挥,“鲜满楼”三个字便跃然于上。
冯程程讶异地看着他握笔的姿势娴熟自然,落笔有章有法,着实有些发愣。她一直以为他们这些纨绔子弟只懂得打麻将和泡妞儿,而邵天扬却是出人意料,竟写得这样笔酣墨饱、铁画银钩的一手好字。
几个人搭了梯子把牌匾挂起来,然后拥着邵天扬往饭庄里去。他个子高,外貌好,又举止不凡,扎在人堆儿里也格外惹人注目。
冯程程随着冯家傲和齐欣然上了二楼,一眼就看见走廊拐角处立了一个木杆子,上面挂了一个桔色的古式灯笼,暗暗的光线照下来,颇有点儿古代酒肆的感觉。再穿过一道月亮拱门,落目的便是古朴的青砖墙,镂空的大红色窗棂,灰色的房檐瓦,密密伏伏的爬藤......到处都是古雅的色调和意趣,看得她眼花缭乱、赞叹不已。
包房里早就围了半桌子男男女女,聚在一起插科打诨、嘻笑怒骂,看见他们进来,忽然有人调侃说:“哟,老冯,出手不凡呐,竟然带了两个美女,你真打算效仿舜帝来个娥皇女英不成?”
又有人看看齐欣然,笑着接言道:“那也得是咱嫂子有肚量,是不?”
冯程程见过他们,却又叫不出名字,明知道他们在开玩笑,倒也习惯了,竟然还配合地摆着手解释说:“我是他妹妹。”
那人又说:“没事儿,我们几个人的女朋友,哪个不是先当妹妹,再当女朋友?”
一句话说完,四周立即哄笑起来。冯家傲又笑又气,抬腿比划了一脚,骂道:“今天是我女朋友的生日,收敛点,别尽他妈的瞎扯淡!”
那些人不依不饶,又接着犯贫,逗得满桌的女孩子们忍笑不禁,直到服务员上了菜才总算安静下来。
冯程程虽然不拘束,但也插不上嘴,自顾自地低头吃菜。有人主动给她倒酒,她也不拒绝,只是搁在一旁,点滴不沾,唯有给齐欣然祝寿的时候,才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
本以为这样可以蒙混过关,孰料被个眼尖的小姑娘给看见了,指着她的酒杯说:“别忽略了人家,你们瞧,那酒还在呢。”
这下就像是捅了马蜂窝,几个大男人纷纷端起酒杯来敬酒。有人说是第一次见,一定要赏个脸,有人说为刚刚的玩笑赔不是,各种说辞,只为让她干了那一杯。
她推托不过,只好皱起眉头强灌了一杯,那股辛辣的味道一顺而下,烫的她喉咙发紧。她本想赶紧夹口菜来压一压,结果筷子还没来得及拿起来,就又有人起来给她倒酒。
冯程程苦着一张脸,略带哀求地向冯家傲求救,冯家傲有心替她解围,结果包庇不成,反倒被人连劝了三杯。
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大伙儿更像是有了默契,只把枪口对准了冯程程和齐欣然两个人,冯家傲此彼兼顾,只能一杯接着一杯地喝。
正在热闹之际,包房的门吱地一响,接着就看见邵天扬端着酒杯闪了进来。他挨着冯程程坐下,不由分说地拿了筷子夹菜吃。
冯家傲喝高了,舌头开始打卷:“你怎么跑来了,外头不用照应?”
邵天扬说:“都是自己人,没那么多讲究,倒是那几个工商局和卫生局的人比较难缠,干了好几杯才能脱身,现在这胃里正难受呢。你们先别灌我啊,容我吃几口菜再说。”
今天是饭庄开业的日子,自然有很多客人需要招呼,他在外头喝了不少才来,身上就有一股淡淡的酒香。
冯程程侧过脸来,只见他脸颊微红,半垂着眼皮,嘴角微微往上翘着,表情里有一种隐隐的醉容,特别是那若隐若现的酒窝,扰的人心神不宁。
她看着他,眼前一花,情不自禁又想起了洛阳。
她还记得大二那年的夏天,在学校操场上,洛阳就像偶像剧里的男主角,在众人的尖叫声中,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来。他说:“做我女朋友好吗?”
那天的太阳极大,烤的人燥烘烘的,他又刚打完篮球,还没来得及洗澡,一身怪味儿。她怔怔地仰起头,看见汗水顺着他脸颊一直往下淌,最终隐没在那半深不浅的酒窝里。
她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点的头,却一直记得那天操场上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祝福声。
那段时间,他们几乎形影不离,他帮她买早餐,她帮他占位置,到了晚上,他们就牵着手在校园里散步,讨论功课、随意畅想。曾经,他们是最令人艳羡的一对儿,而这些情窦初开时的浪漫与疯狂,最终却湮灭在三年后的某一天。
冯程程正这样想着,结果却被人看出她的心不在焉来,于是嚷着要罚她的酒。她只得举起杯,转过身来对邵天扬说:“刚刚给欣然姐祝了寿,现在该贺你的开业大吉了。”
邵天扬弯了弯嘴角,笑的有些顽世不恭:“这杯可是他们罚你的,你不喝又拿来敬我?”
被他这么一挑理,冯程程就有点不好意思了,只得红着脸局促地解释:“我实在不会喝酒。”
齐欣然见她这副为难的样子,噗嗤一笑,拍着她的肩膀说:“傻程程,他那是逗你呢!”
这杯酒还没来得及喝,偏巧冯程程的手机又忽然响了起来,是任贤齐的那首《给你幸福》。她的手机是过生日的时候冯家傲送的,粉红色的新款,功能很强,音量也大,就在那样乱糟糟的环境里,听的还是格外清楚
她怕扰人兴致,赶紧接起来,才听了几句,脸上那副神采飞扬的表情就开始慢慢敛去。垂头丧气地挂了电话,冯程程满怀歉疚地说:“对不起啊,主编叫我回去加班呢,我得先走了。”
她这么一说,有人便觉得扫兴,嚷嚷道:“哪个主编这么不带眼色,这个时候还叫人加班?再说,我们程程哪能让他这样呼来喝去的?”
鲤鱼门离市区还有段距离,这里地处偏僻,又恰逢是吃饭时间,实在很难叫到车,再不走恐怕真要来不及了。于是冯程程抓了包,一边叹气一边往外跑:“唉!没办法,谁让我正惦记着人家的正式编制呢!”
从饭庄出来,不远处有一道旧式牌坊,红柱石基,琉砖玉瓦,就连用金漆书写的几个匾字也在夜色之下显得熠熠生辉。她极喜欢这个调调,却没有时间逗留欣赏,一想起主编电话里那副急起直迫的语气就头皮发麻,于是不敢耽搁,立即小跑着上了公路。
路上一辆车也没有,只有眼前的一幕繁星和夹着咸味的风声在耳边簌簌直响。冯程程正等得焦急,隐隐地听见身后响起了汽车轮胎轧过小石子的声音。
原本黑乎乎的地面愣愣地生出个影子来,越缩越短,渐渐地融作一团,她下意识地回头,眼睛被两盏车灯照的睁不开。她以为自己挡了路,刻意往旁边让了让,车灯却灭了下去,接着,就看见邵天扬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笑呵呵地望着她说:“美女,要不要搭顺风车?”
到底是他的饭庄开业,就这么离开总是不太好,冯程程虽然不是矫情的人,但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邵天扬奇怪地挑了挑眉:“你不是赶时间吗?”
“今天日子特殊,所有的人都能走,唯独你不可以。我看,我还是叫我哥来送我吧。”说着,她就真的掏出手机来。
邵天扬闻言,眉眼一舒,嘴角高高地扬起来:“你哥被人灌的五迷三道的,你不怕他把离合当成刹车去踩?”
他这么一说,冯程程也想起冯家傲替齐欣然挡酒时那副醉态酣漓的样子,愣了几秒,随即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其实邵天扬也喝了不少,她也是上车以后才突然想起来,于是又一脸担忧地说:“要不,我还是再等等吧,一会儿总该有出租车经过的。”
邵天扬迅速扫了她一眼,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轻笑着说:“放心,我技术不错,二十岁就摸过车,老驾龄了。再说,你不惦记着你们单位那个编制吗,要是迟了到,那快煮熟的鸭子可就要飞了。”
一句话戳中软肋,最终,她还是咬牙系上了安全带。
公路朝着黑暗深处无尽地延伸,车窗外的星星像是披了一层冷纱,朦朦胧胧地虚亮着。车子疾速奔驰,一道道浮光掠影由车顶划过,映着他的脸也跟着一明一暗,让人恍惚不已。
冯程程觉得挺不好意思,正要跟他道谢,偏偏他的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喂?是我。”
“你们先玩着,我稍后就到。”
“没事儿,真没事儿,就是送一妹妹回家。”
“扯淡,真是我一妹妹!”
“行行,没问题,我请,我请总行了吧?”
电话挂断之后,又连着打来几个,他都是哼哼叽叽的用几句话敷衍了事。这下,冯程程倒真的有点坐立不安了,忍了半晌,还是略显局促地说:“那么多人找你,要不就在半路把我放下吧,我自己到前面叫车,也挺方便的。”
邵天扬却说:“没事儿,反正我也有事不回去了,顺路。”
果然不该搭他的车。
邵天扬临时逃席,饭庄那边已经炸开了锅,太多的人想去敬他的酒,结果却找不到人,电话一个连着一个,响个不停。
后来,车子正过一个弯道的时候,电话又响了起来,邵天扬情急之下竟然错按了免提。就听见电话里有个声音说:“扬子,听说你带着个小妹妹?那你忙你的,就别过来了,别的事儿我替你安排。酒店4327号房给你留着,咱自家的地方,百分之百隔音,明天中午12点前把房退了就行!”
冯程程听了,只觉得匪夷所思,一时间脸上烧的厉害,只差找个地缝钻进去。显然,邵天扬也没料到会出这样的状况,气恼之余只剩下尴尬。
“程程,这群兔崽子是存心毁我呢,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她知道这群人一向喜欢口无遮拦地胡闹,点点头表示理解,之后就没再吱声。邵天扬怕冷了场,为了缓解气氛,顺手打开了收音机,调到音乐台。
主持人依旧用她清新温婉的声音在慰藉着成千上万个孤独、漂泊的心灵,她侃侃而谈,却总能在适时的时候,将人们的情绪拿捏到最恰当之处。在节目的最后,她照例送给听众一首经典老歌。
经过了许多事,你是不是觉得累,
这样的心情,我曾有过几回。
也许是被人伤了心,也许是无人可了解,
现在的你我想一定很疲惫。
人生际遇就象酒,有的苦,有的烈,
这样的滋味,你我早晚要体会。
也许那伤口还流着血,也许那眼角还有泪,
现在的你让我陪你,喝一杯。
干杯,朋友,就让那一切成流水,
把那往事当作一场宿醉。
明日的酒杯莫再要装着昨天的伤悲,
请与我举起杯,跟往事干杯。
.....
姜育恒的声音略微沙哑,却极富沧桑感,一首歌被他唱的荡气回肠,缠绵悱恻,那一字一句,都仿若是专门唱给她听。
冯程程静静地靠在椅背上,神思恍惚,往事一幕一幕又从脑海深处浮现,是极其模糊的影像,却牵动了她极大的情绪。她之前喝了一杯酒,现在后劲渐渐地发上来,一突一突地往太阳穴上拱,极不舒服。她一路忍着,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靠在椅背上,歪垂着脑袋睡着了。
她睡的极不安分,小嘴微微张开,眉头紧紧地皱成一团,好像在做梦。邵天扬把车停好,拍拍她的肩膀把她叫醒。她睡的迷迷糊糊,大概是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睁开眼睛看到他的时候,竟然微微一怔。
她慢条斯理地揉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总算记起来是怎么回事,再伸头往窗外一看,竟然到了报社门口,于是抓了书包,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报社门口有路灯,光线盈盈而落,把那一小段柏油马路照的极亮,但邵天扬还是担心会出什么事,于是降下车窗,亲眼看着她往楼里跑。她扎着马尾,一摆一摆的,伴着小皮靴嗒嗒嗒嗒的声音,让他觉得格外有意思。他干脆拿出一支烟,悠然自得地一边吸一边在心里暗暗数着马尾来回摆动的节奏。
忽然,脚步声停了下来,冯程程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又扭头往回跑,然后猫下腰直接把脑袋伸探进车窗里说:“今天谢谢你,哪天我请你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