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正浓,断情天里依旧下着细雨,今年的雨季似乎格外长,半夏带着斗笠在院里整理无忧草,这种药草种植起来极为麻烦,必须要以雨水浇灌,且水入土不能超过三分,如果淹没到根部,就前功尽弃了,它的药效就像它的名字,无忧无忧,人吃了再无忧愁,却也能忘记前尘往事,仿如失忆了一般,可若混以沉木焚烧,又具有极强的麻痹性,只要吸入一点便会昏迷,因此苏墨白反复叮嘱过他们,料理它的时候一定不能大意。
身前的屋子里传来极压抑的咳嗽声,半夏抬头看了一眼,默默叹了口气,没有月曦在身边,公子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以前觉得他清冷,可眸子里经常还会闪露温柔,现在的他就像把真实的自己给包裹的死死的,别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也不屑去在乎别人的目光。蓦的想起自己还在干活,轻“呀”了一声忙去看那些草,可它们哪还是青青绿绿的样子,早已萎了下去变成一堆干黑的枯草。
“又白忙了”。
半夏蹲在地上自恼的拔着枯叶,宣告第三次种植成果失败,一阵有条不紊的脚步声走过,空气中伴着淡淡的桂花香,她欣喜的看过去,一个黄衣女子端着药碗缓缓走来。
“春羽姐,公子的药这么快就煎好了吗?”
黄衣女子听见,温柔的点头道:“怕公子咳的厉害,吃晚饭的时候我就给熬上了。”
“春羽姐才是真的心疼公子呢。”
半夏笑着,充满敬意的看着对面的人,春羽比她早两年进谷,与公子的关系自然亲密的多,如果不是知道公子的心意,她当真觉得春羽才是最适合公子的人,那人虽然沉静寡言,温柔可人,可她看的出来,春羽对公子一直有倾慕之心,不然也不可能这么默默的在公子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以春羽的医术,如果出了谷,名声定能与公子分庭抗礼,只可惜,公子的心却不在她身上,这么想着,她突然同情起春羽来。
“春羽姐,待会儿公子喝完药,你帮我个忙吧?”
半夏闪着眸子讨好道,春羽看见她手里的枯草,顿时了然,“又让我收拾你的烂摊子在公子面前替你说情?”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好姐姐,求求你了,不然公子又该罚我去看守后山了,那儿一个人都没有,很无聊的。”
春羽见她一脸憋闷的表情,轻笑道:“去了更好,也让你改改这大意的毛病。”
半夏听此,立马皱起一张脸,哀求道:“春羽姐,求求你了,要不是想着公子因为月曦……”,说到这儿,她猛然看见春羽眸光一冷,打了个哆嗦识相的闭了嘴。
“我知道了,帮你便是。”
春羽面无表情的说道,转身刚准备敲门给苏墨白送药,尘枫却一身湿淋淋的进了院子。
“尘枫,公子不是派你去了城都吗,怎么回来了?”
半夏奇怪的问道,春羽却是腾出一只手抓着她的胳膊逼问,“公子派尘枫去城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我不知道?”
半夏吃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心急说漏了嘴,尘枫去城都这件事,公子多次强调要瞒着春羽,没想到这才几天,自己就藏不住话了,尘枫出手拒开春羽,将半夏往自己身旁拉拢了些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我走的突然,可能大家都忘了,没什么好奇怪的。”
呵,春羽不禁冷笑一声,走的突然,还不是因为月曦突然不见了,说到底还是为了她,将药碗强硬的塞给尘枫,她咬唇含怨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然后转了身径直离开,半夏看着她,心里闪过一丝不忍,春羽,这次一定是对公子很失望了吧?
“你怎么样?”
尘枫端着药问她,半夏一愣,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的胳膊,连忙摆手道:“没事没事,那才哪儿跟哪儿啊,对了,你不是还赶着向公子汇报消息吗?快进去吧,别让公子等急了。”
“嗯”,尘枫应声,敲了两下门便进去,半夏转过身挽起水袖,方才被春羽抓过的地方已经红了一大片,怪不得她会那般疼。
“唉,她的心里应该更难受吧。”
半夏叹了口气,看见地上萎掉的无忧草,无忧无忧,你若真能解了所有人的愁,该多好。
月曦发誓,她长这么大绝对没有见过这么让人头疼的女子,送她回家,她哆哆嗦嗦的说不能回去,回去了还是会被南霸天给抓走,让她留在云来居,她又求他们救救家里的老父老母,如果南霸天找不到她,定要拿他们出气。
“这南霸天当真是欺人太甚!”
月曦坐在二楼的雅间捶着桌子,花倾夜倒了一杯茶给她,桃目生情,“你当南霸天是什么人,他若不欺人,就枉做恶霸了。”
外面传来鸡鸣声,已经五更了,小贩们很快便会出来摆摊,城都的早市还是很热闹的,缩在床角的女子听见鸡鸣却突然大哭起来,狼狈的下了床跪在月曦身边道:“公子,求求你救救我爹娘吧,昨夜我没有回家,那恶贼今晚定是不会放过他们的,公子,我求求你!”
“哎你快起来啊。”
月曦见她连连冲自己磕头,手忙脚乱的要扶她起来,哪知那女子看似娇弱,力气却不小,一连推开月曦好几次,花倾夜见此,伸指点了她的睡穴,转眼便倒在地上。
“石路,把她带下去休息。”
花倾夜僵声命令,石路嘴角一抽搐,走过去抱起地上的女子,心里却不禁腹诽,好歹是一个悄佳人,主子也不用这么见外吧,往常的风流劲怎么都没有了。
石路走了以后,花倾夜伸手给月曦递茶,却见那人垂眸认真的想着什么,根本没有看见他的动作。
“阿兮”。
没有回应。
“阿兮”,这次他叫的时候还顺便推了她一下,月曦回过神惊道:“哦,倾夜,你叫我啊?”
花倾夜看着她的表情,那绿色的瞳仁将她的心思显露的彻底。
“你想帮她?”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既然已经把人救回来了,以她的个性,自然要帮到底。
“嗯,她挺可怜的,如果爹娘都死了,我想她自己一定也不想活了吧。”
不是一定,是绝对,她肯定的想着,五岁之前的记忆很浅,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的事却记得特别清楚,爹说他和娘去山里打兔子给她吃,很快就回来,她信了,于是乖乖在那里等着,一直等到天黑,她又冷又饿又困,山上还不时传来狼叫,她不敢睡,怕睡着了听不到爹娘的呼唤,更害怕在睡梦中就被狼给吃了,终于到最后她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她才知道爹娘抛弃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不然为什么进山打兔子连弓箭都不带反而带了大包的衣物,视线模糊中,她看见一只狼双眼冒着绿光慢慢的向她走来,那时的她已经不怕了,就这么被吃了吧,她想,起码不会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好,我帮你。”
花倾夜看着她忧伤的眸子,不可控制的应道,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的心,很疼,看见她,很疼,很想走过去,紧紧抱着她,把自己绝无仅有的温暖全都给她,这世界的美景他陪她看,江湖的刀剑他陪她挡,却唯一不确定,她愿不愿意允许他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