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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步入大殿,一股道不明的香味随风飘散,仿佛置身夏日荷塘,竟有了几分清艳的旖旎。

  “此处究竟供奉何方神圣?”君无苏撩开了宫殿重重的帷幕,一片红光氤氲而来,不是血似的残酷,而是一种说不清的痴缠。

  下一会,场景骤然变换,一瞬间到了花飞的季节。

  “嗒、嗒、嗒……”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身披银鳞铠甲的女将军打马而过,她长眉紧锁,似有烦心之事。荒道上,恰路过一株开得正繁盛的桃花树,清风掠过,枝头桃花纷纷下落,淅淅沥沥,下了一场花雨。

  女将军放慢了走马的速度,仰头暂看,此时,一朵噙着嫣红的桃花优雅飘落,不偏不倚,正擦过她的眉心,红艳艳,好似绘了个花妆。

  将军怔怔看着这朵桃花飘到地上,被打着鼻鼾的马儿踩得七零八落,心里头多了一份怅然。

  ……

  年轻女祭司高坐祭台之上,她黑纱裹身,神色静穆庄严。

  台下是她的族人,虔诚供奉。

  他们身处一望无际的荒芜之中,已有多月不下雨了,族人都面黄枯瘦,难以为续。

  祭司为求一场天雨,已经祈祷了一月有余,终于在这一天,天感其心诚,应诺。

  当第一滴甘露抚慰她疲惫的双眼后,一场倾盆大雨骤然而至,族人们爆发一阵欢天喜地的呼喝声,赶紧回家取出装水的瓢盆,来迎接这一场盛大天缘。

  祭司负手而立,怅惘抚着眼皮,一声低叹逸入风里不见。

  ……

  她有时是名满京华的琴师,一把古琴倾泻高山流水,只是弦断音垮,新琴绝好,却再也弹不出那悠长的曲调。

  她有时是俊逸风流的隐士,一支紫毫抒尽满腹才思,只是紫毫老后,提笔再三,却再也写不出那鲜活的华章。

  她有时是潇洒不羁的剑客,一柄长剑挑落天下豪杰,只是剑断人在,壮志犹存,却再也舞不出那锋利的招式。

  ……

  最后一幕,定格在一座恢弘华美的大殿。

  逆天女帝于不周山鏖战十万魔军,即日凯旋,大帝座下日夜狂欢,普天同庆。

  女帝醺醺而不醉,墨发散披,独坐高楼望月。

  剑灵扶翊持两尊酒盏而至,他一袭红衫,衣袂当飞,恍若九重天仙。

  “陛下奏凯而归,扶翊无以为敬,只带了两杯酒水,愿与陛下同饮,扶翊祝陛下千秋万代,万寿无疆!”说罢,他手执酒盏,仰头一饮而尽,酒气骤然上涌,薄红透了他的耳根,凤眼在月下添了几分动人的潋滟。

  “陛下可愿给扶翊面子?”

  女帝笑而不语,踉跄起身,凑近他,从他手取过酒盏,袖袍一掩,盏中酒水一滴不剩,她将酒盏口朝下扬了扬,一双清眸笑睨他,道,“如何,本帝算给你面子了吧?”

  酒劲涌上,她眼前一片模糊,四肢疲软,眼看要瘫倒在地,被一双长臂捞住腰身,她转身回看,冷不防撞入他的胸膛,醉眼迷蒙间,天仙白玉似的脸皮被她鼻腔的热气熏红了。

  天上一片霜华,地上人影交缠。

  “陛下!”

  一道惊叫弄皱了两人之间的情愫,却是素有美貌之名的女帝新宠,女帝曾为他怒杀青莲天君,只因他言语挑逗,此事曾传为一时美谈。

  见女帝与扶翊搂抱一起,面色潮红,哪有不知之理,只道扶翊心大,竟想要趁此诱惑陛下!他决不让他得逞!

  女帝一手提拔起扶翊,他是女帝座下第一神兵,地位超然,平日连他都不能轻易呵斥他,如今可好不容易有机会了,让他来杀杀这家伙的威风。

  他强行拉开两人,扶着醺醺然的女帝,一脸怒容,“扶翊,你好大的胆子,竟然魅惑主上!倘若不是本君及时赶来,发现你的狼子野心,陛下岂不是要被尔等下贱器灵给毁了!”

  自古以来,人与器灵衍生情感,不亚于违背伦理,为天道所不容!

  扶翊对他谩骂不在于心,只是用一双潋滟凤眼看向被搀扶起来的女帝,他知道,她虽醉了,但意识还在,这番诛心之话她不可能没有感觉。

  可是女帝并不言语,闭上了眼,淡淡道,“扶翊,你先跪着吧,等想清楚再起来。莲华,本帝累了,且扶本帝回去……今晚,就宿在琼华阁吧。”

  这话无疑坐实了他媚上的名头。

  美貌新宠喜上眉梢,更是温柔小意顾看她。两人的身影逐渐远去,徒留他一人,在这清冷的月辉之下,死死咬住唇。

  她明明情动了啊……为何要如此伤他?

  不,他该知晓的,她初登帝位,根基不稳,容不下任何一点捕风捉影的非议,动辄就有危险。

  是了,他该知晓的。

  他早该知晓的。

  呵……

  陛下,现在认错还来不来得及?

  扶翊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

  一股血腥从口腔漫出,刺激了君无苏的大脑。她低垂眉眼,似要将方才那一幕幕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只是最后的画面,剑灵长跪阶下,墨发成霜,神色木然,见者心痛。

  不可否认,她并不似往日的从容,但她无法容忍的是,有人竟然拿她与扶翊的往事编织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大网,似要将她溺毙在其中。

  “无论你是何方神明,竟敢为本帝织梦,当真是不知死活!”她冷眼看向四周,造化方图在她面前缓缓铺展,黑夜白天已然点亮,四周隐约若影的山河染了青黛,她指尖轻抚其中,抽出了一搓灰扑扑的泥土。

  宫殿有灵,想要趁她入梦之时,夺她神念,她自然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她捻着这搓土,冷笑连连,手势飞快结起,各个方位剔了一点土,不多会,一道凄厉的女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你究竟是何人,竟然能破了本神的梦劫!”

  君无苏不理会她,转眼间布下了一座浩荡的大阵,阵中自然就是她从庄瞳那里拿走的雷火万剑阵的阵盘,雷火本有灵,再配上土地之灵,这座宫殿神明的下场不外乎是灰飞烟灭!

  “饶命,饶命!”神明尖叫连连,雷火万剑骤然降落,无疑是躲无可躲。

  “如此弑神之人,终究不得善终!”

  伴随着一句泣血咒言,神灵葬身雷火之中,整座宫殿也分崩离析,成了一堆碎片。

  “我本是逆天而上,又岂会在乎这等诅咒?”女帝不置可否,从废墟中取出一团蓝汪汪的光,却是这神明殒身之后留下的本命神珠。

  她端详看了一会,收入腰囊内,日后可有大用。

  离了宫殿的范围,君无苏腰间长剑颤动,才听见扶翊的焦急呼喊传来,音色嘶哑,似乎唤了她许久,“陛下,你刚刚可是受困了?是否被此间神明所拘?为何扶翊不得与你通念?”

  她正欲回答,他已化作人形,一对潋滟凤眼死死盯着她,生怕她出了什么意外是不为他所知的。

  咫尺,却划开了两个世界。

  他不解,她隐忍,各自画地为牢。

  她抬眼,真正细细打量他。

  他一袭雪色长衫,风姿清俊,有如清风朗月,不染纤尘,他本该是九重天仙,却囚困在她的身边,终日只瞧得见她一人。

  她满腹话语吞入咽喉内,恍惚想起那天夜晚的霜华,他一身红衫,那喷薄欲出的情感几欲灼伤了她的眼。

  那一朵桃花、那一滴甘露、那一琴、那一笔、那一剑,种种过往,种种因果,都让她无语凝噎。

  她不信前世,也不信宿命轮回,但刚刚,倘若不是最后那一幕出来差错的话,她却差点入梦。

  “陛下,你可是见了什么,为何如此思虑?”他抚上她微皱的长眉,指尖微凉,恰如那一朵坠落眉心的桃花。她下意识想要拍掉他的手,不知缘何想起那朵被马蹄踏碎的桃花,手伸到半空,僵住了。

  敏感的他察觉她的情绪,闪电般收回了手,不敢过于逾越,见她无事,岔开了话题,“我方才才发觉,此间神明竟然同嫁娶有些联系,也许是靠姻缘香火供奉起来的,想必是坏了几桩情缘,受到怨偶们的排挤,所以生出了怨气……呃,陛下,你这样为何这般看我……”

  她漫不经心应了一句,盯着他的脸继续看,直看得他脸皮发红,侃侃而谈的神态也有了羞涩,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小。

  她突然心情大好。

  他心情莫名忐忑,只因她眼中的倒影清楚印着他。

  “扶翊,我方才入了你我的前世情劫之梦,你可知道最终我为何醒过来?”

  “我自不周山归来,你斟了两杯酒水,说要与我同饮……”

  “梦里我罚你长跪,却与莲华天君相携而去……”

  “真是愚蠢的家伙,本帝今生命数怎是它这尊姻缘神所能预测?”她冷嘲,转眼声色低沉下来,带着丝丝迷离,似要引人堕落,“扶翊,你可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

  她斜眼睨他,果其不然,他玉色的耳垂熏染上一抹薄红,一如当年他被吻后的青涩。

  “扶翊,这一杯,你与我同饮可好?”当时的她飞眉入鬓,手持酒盏,笑意吟吟。

  “陛下,这是何意?扶翊已经先干为敬了。”

  “呵……你说呢?”她酌了一口酒水,揽住他的腰身,在他水色氤氲的眸影里,缓缓凑近,唇瓣相贴,一半酒水被哺入他的口中,再度辛辣刺激了他的喉咙。

  他已经摇摇欲坠了。

  他其实不轻易沾酒,因为他……一沾即醉。

  那天他拿出最烈的酒,无非想在她的面前醉上一回,想看看……是不是他一昧的单相思。

  其实他还想问:陛下,酒盏有颗红豆,你可尝出什么味道?

  可惜,他醉得太快了,一吻就晕过去了,他没有等到他的答案,也不敢问她要答案。那一夜的旖旎似乎到此为止,他的相思却还在蔓延。

  直到现在。

  直到此刻。

  直到……无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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