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楼雅阁,一男一女着同色浅紫素袍,依偎着,坐在夕阳斜照的窗下。女子烟雾弥漫般的眸中慵懒尽显,男子目光柔和,眼中只有身前的人儿。嫣红晚霞自窗口投射而入,阁中熏香缭绕,隔帘珠纱后,伊人倩影婀娜,灵动音符自指尖流泻,一室琴音袅袅……
琴音如高山流泻而下的清泉,清亮亮的流淌着,又好似蔚蓝悠远的天空,沉淀着清澄的光;如江海奔腾,呼啸而来,气势汹涌滂沱,由此可见,那奏琴者技艺非凡,如此美妙的声音,说是人间仙乐,绕梁三日也不为过。
那琴音辗转,盘旋,使听者好似在这严寒的隆冬,感到春意的涌动,感到初春慎微的呼吸,轻缓的步履,仿佛聆听到大地解冻的轻响与冰雪消融的微音,百般变,千般改,却犹带着丝丝怆然悲凄。
一曲末了,妖莲鼓掌,“楼寐公子琴艺实属世间难得,怕是只有那九重宫阙之中仙乐琼曲才能比之一二。”
“小姐谬赞,楼寐怎当得小姐如此称赞,区区薄技,难登大雅之堂,楼寐只是一个青楼卖笑之人尔。”帘后男子声线温润如水,声如珠玉落盘。
“楼寐公子才名远播,何必妄自菲薄!”妖莲起身走向隔纱珠帘。
“只不过是世人虚夸,与楼寐来说不过是虚名尔,尘世一切皆过眼烟云,不论名头多响,虚名再亮,妓子永是妓子。”男子语间隐带悲凉,亦如他的琴声。
妖莲凤眼微眯,轻笑道:“公子恣意而活,管他世人何说,何评。人活一世,能恣意随性,足矣,公子以为如何?”
隔帘后,男子久久无语……
妖莲回身,口中喃喃吟诵:“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蹉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自闻楼寐弹,起坐在一旁;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颖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这词可谓为公子琴曲量身而颂,不知在下可够资格一睹公子风华?”
一词颂罢,楼寐身体一怔,眸含悚然,心中更是百转千回,平静的心湖波澜起伏……
“小姐如此懂得楼寐之心,仿佛能探知灵魂,楼寐可一睹小姐英姿,荣幸之!”骨节分明的手,轻掀起珠帘纱幔。
淡蓝色宽袖素袍,男子粉唇微勾,狭长凤眸漆黑如子夜,眼中凝满浅淡的笑意,俊朗有型的脸,亮如朗星的黑眸满满充斥着安抚人心的温柔,薄薄的唇瓣上扬着,那浅浅的笑温暖如冬日暖阳——暖和却不灼人。
当男子容貌映入眼底的那刻,漫无边际的黑,在眼前铺陈、伸展、延长,妖莲整个身体瞬间冰冻,手中茶杯滑落在地,四分五裂,妖莲好似坠入漆黑无底的深渊,世界仿佛在此刻远离了,耳畔男子焦急的呼喊是那么远…
“妖,你怎么了?不要吓我!”接住妖莲慕然倒下的身体,勿离的心已被无边的恐惧攫获。
黑暗只是瞬间便已退却,眼前再次回复光亮,妖莲目光呆滞的注视着眼前仍一脸浅笑的男子,总是笑意上翘的唇没有了往日的弧度,微微下垂着,凝满水雾的眸遮住了妖莲窥探的视线,眼前的男子只剩虚影。
耳边是勿离焦急的呼唤,环住她的身体颤抖着,妖莲回头,对上的是勿离眼中几近破碎的伤,心抽疼着,抬手摸上勿离已满是泪痕的脸,妖莲轻声安慰着,“勿离,不碍事,只是猛一见到……楼寐公子如此倾城的容貌,有些迷醉。”
“真的么?”
“嗯,放心。”
妖莲慢慢起身,走向楼寐,脚步有些虚浮,缓慢的靠近那一抹蓝影,几步的距离却仿似有万里之遥。
冰凉的指尖附上男子线条分明的脸,直直的看着他,呢喃,“美,真美……好像……好像他……好像……”
楼寐淡然的注视着眼前面色苍白的女子,她就是自己要接近得人么?那眉间独特的朱砂,不会有错,她确是百里家唯一的女儿。
此刻那秀美绝伦的脸苍白如纸,那眼中深沉的悲伤狠狠的震撼了他,一直忧郁漠然的姿态也有丝皱裂,内心一片惊涛骇浪、波澜起伏,“真像他……是在说自己像谁么?”
“小姐,楼寐很像小姐的故人么?”温润的男声打破了妖莲的幻想。妖莲仔细注视着眼前这张脸,浓眉似剑,眼眸幽深似潭,流转间流光溢彩,薄唇上翘,组成一张俊美熟悉的容颜,与那刻入灵魂的那张脸如出一辙,相同的容颜渐渐在心底重合。
那刻,恍然间,她以为哥哥真的来到了这里,但她知道不是——
眼前的男子,清冷而孤寂,周身却萦绕着那人从不曾有的淡漠疏离,他不是她的哥哥,不是那个爱她如命的哥哥,哥哥永不会对她淡漠疏离如斯。
“嗯,是很像,但你毕竟不是他……不是么?”
即不能回头,何必不忘
既无法续前缘,何需誓言
今日之种种,似水无痕
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既然不是,那就无须留恋,妖莲毅然转身,只是身体中的力量仿佛已被抽干了,脚步越发虚浮,看向窗边一直等待自己的勿离,这个男人才是自己这一世应该在乎的,心安静了。
“勿离,我们回家。”妖莲伸出手,浅笑的看着男子。
看到妖莲的浅笑,对自己伸出的手,勿离一直提着的心放下了,几步就到了妖莲身边,将她揽进怀中,“嗯,我们回家。”
熟悉的气息席卷鼻息,温热的怀抱环绕,下一刻,身体悬空,妖莲安心的闭上眼睛,她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