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朵儿提出了相反的意见:“姐,你也想得太多了。想得太多,这个世界都黑了。我看事情不会到这个田地,不就是欠钱嘛,又不是欠命。只要咱能把茶搞下去,爹妈欠的钱,我都给还上!”
苏娣被妹妹的话感动了,眼眶里立时摇荡着一颗透亮的泪珠,她甚至想作揖禀告阴间的爹妈:朵儿完全够得上苏家的砥柱!但她最终只稳稳地瞅定苏朵儿说:“要真是这样,姐就是吃屎喝尿也支持你,咱就按你说的干吧。”
苏朵儿和苏娣再一次来到自家的茶园开始劳作了,她们的举动昭示着苏家烟火并没有从此灭绝,苏家姊妹的希望和整个村子的希望再次燃烧起来。苏朵儿又重新翻阅了一下父亲的《临界茶经》,搞清了现在这正值夏至的前几天,是又一茬新茶采摘的最佳时期。苏朵儿心里为此感到无限快慰,心想她们抓住了成功的第一个关键。苏朵儿干活再不像过去那样偷懒,她现在常常一看到姐姐苏娣的身影就有些难过,因为她觉得苏娣太纤弱了,她想自己该成为这个家的中坚,她的埋头苦干使苏娣几乎看出了爹妈的影子。当太阳升到中空的时候,苏朵儿玉透的脸上已泛起红晕,丝丝黑发被汗水粘贴在前额和脸夹上,初夏的闷热使她不得不脱去外衣,只穿一件桃红色的短小背心,躯体上某些部位的高挺和丰腴让人产生妄想,满身仿佛缭绕着一股浓郁的馨味,整个茶园似乎也因此幽香了起来。
苏娣将又一篓茶青倒入竹筐里之后,走到苏朵儿的面前,爱怜地抚摸了一下苏朵儿丰硕的乳部说:“死丫头长得真正勾人,可就是不知道珍惜。快把衣服穿了吧,要是晒成黑腊肉了,看还有哪个男人喜欢!”
这时就听到草丛里两个男人的悄声争执:“嘻嘻,听到没有,怕没有男人喜欢了。甭忧心,有我喜欢嘞。”“就你那张猪腚样的脸,喜欢又有个屁用!人家能看上的是我这样的男人。那两个臭丫头这次要不尽快还我的茶叶钱,我定要弄一个到家里做老婆!”
苏娣和苏朵儿循声望去,只见茶园的四周已集满了村人,他们的脸上都笼罩着与初夏不协调的冷峻。桂花也在这些聚集的茶农当中,她几次想发作,都被别人挡住了。苏朵儿和苏娣对了一下眼色,她们深知村邻的讨债形式还保持在克制阶段,但总会有爆发的一天。她们没有搭理这帮人,依然采摘着茶青。
这天晚上,苏朵儿亲手炒制出第一锅临界茶之后,亢奋得无法自持,手上握了满满一把成茶,又嗅又舔又嚼,嘴里不迭地叫着“爹妈咱们的茶园不会荒芜下去了你们没有儿子可你们的女儿照样能耍出这手高招”。说着,眼睛已淌出闪亮的泪液。苏娣为她捧出一海碗和包蛋煮挂面,她不去接,却去沏泡了一大杯新茶,强着要苏娣品尝。苏娣喝下一口,脸上堆积出无法恭颂的表情,嘴上倒说了鼓劲的话:“这东西我尝着都一个味儿,又苦又涩,就是把谁出手的给我尝,也尝不出高下来。我看你作弄的还行,再捉摸捉摸,也许就像那么回事了。”
苏朵儿直听得不痛不痒,将手中的茶叶撒到凉箕中说:“你要是品不出好孬来,我就找别人帮着尝尝。找谁啊?二姥爷?老炳哥?不行不行,他们巴不得找个机会说我这东西臭呢。哦,对了,去找你未来的婆婆,过去她喝我们家的茶叶也不少,让她辨辨我弄出的和爹弄出的有啥不同。”
苏娣听到这里,面露难色:“找她尝尝不是啥难事,只怕咱这茶事没准做不成了。你没看见那些不依不饶的人?变着法子围着咱姐儿俩,那是干啥?要债!只要人家一翻脸,啥也休想做了!”
苏朵儿又说:“咱也想不了那些了,走一步看一步,你送茶叶去吧。”
为了让苏朵儿刚刚学得的制茶技艺有个好歹优劣的判定,苏娣又在将要安守一生的金家住了一宿。第二天早上一回来,就向苏朵儿讲述汪美娴品茶时的言神语色,和她自己的结论一样,虽然褒少贬多,可她不忍打消妹妹那颗上进的心,讲出来的都是优多劣少白璧微瑕,直听得苏朵儿心神激扬,提起茶篓又上茶园去了,苏娣也只好尾而出。
在这对姐妹再次出现在自家的茶园的须臾间,将这一年最好的茶叶交给苏奇卓而最终血本无归的茶农们开始向这边汇聚了,不到一会功夫,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拥满了大小人等。桂花盘踞在一个最显眼的地方,她一出现就有枯草起火炉堂泼油的架式,而且身边的众人也不再有阻止的迹象,他们终于要让这颗讨伐的炮弹发射出去了。桂花在高挽了袖口清理了喉咙后,愤然指斥道:“两个老劫贼躲得不见人影儿了,这对小骗子却装得没事一样,一家老少合着伙来坑大伙。当初我就想到该不是搂一抱就跑了吧,可你们装得跟正经人似的,嘴上说得比蜜罐还甜,现在咋样了?你们倒是有一句话!那可是全村人度命的本钱啊,你们竟能忍心拿去游逛铺排,这会却在这里假装勤劳,是想今后再耍出啥花招吧?今天你们要是不把钱还给大伙,啥也休想弄!”苏朵儿对桂花的咆叫听而不闻,自顾采摘茶青;苏娣呆愣愣地看着桂花,嘴上想说她们的爹妈都死了可他们欠的债苏家一定会还上苏家祖祖辈辈都不是那种赖账的人,但又深知这时说出爹妈亡故的实情会引起更大的骚乱,就又低下头去干手上的活。这时就有一个年轻男人冲了上去,将姐妹俩的茶篓抢下来扔到沟谷里。苏娣和苏朵儿惊骇地相视了一阵,然后蹲下身子放声号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