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长街,马蹄声声。皎皎月色,清风习习。如斯良辰,却是难熬!
云霁月艰难保持着抬头挺胸收腹的姿势端坐马背,十指紧抓马鞍,生怕自己体力不支之下,冲撞了背后那位尊贵的安陵侯爷。
她的背,挺得僵直,狭小的马背之上,她始终与他保持半臂长的距离,安陵彦的心里顿时泛起一阵涟漪,自己也弄不清这是哪般感觉。她的身上依旧是那日粉若芙蓉的衣裳,只不过沾染上些许尘土污渍,不似那日般妍丽,那日精心梳绾的发髻已然辨不出式样,几绺发丝凌乱的垂下,迎风飘飞,拂得他面颊微痒。
一去两日,她究竟经历了什么,能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自她出现于眼前的那刻起,就像一个谜、一团雾,令人猜不透、摸不清,令他深感好奇。
“云霁月,你为何退婚?”话出口,心惊跳!安陵彦拎住缰绳的手蓦然一紧,他怎么鬼使神差地问起此事?!他明明想问她一别两日都去哪里做了什么,可临到嘴边却……
“唔?莫非侯爷并不乐见其成?”耳旁虽呼呼生风,但并不影响云霁月敏锐的听力。
“笑话!”安陵彦矢口否认,却连自己想掩饰什么都不清楚,“我只是好奇,以你一介女流,何以有此胆量。”她的胆量确实不小,她的所作所为早已超出他对普通女子的认知。
“侯爷有何可好奇,民女不过先您之所想罢了。”云霁月露出一记篾笑,克敌为先的道理,他别是不懂吧?相较于被人拒婚,她宁可选择自己退婚来得有面子。
先我所想?!安陵彦一下子噎在那里,默不作声。
“侯爷,兵营重地,民女这样与您共骑而入,恐怕不妥吧?”水声涛涛,不绝于耳,一顶顶军帐的轮廓在月色与篝火的映照之中隐约可辨。
“妥与不妥自由本侯说的算。”不知这是哪来的怨气,总之安陵彦现在的心情有点不爽。
云霁月听完立刻识相的闭嘴,可她现在也算是来协助调查的良好市民,他能不能稍微对她客气点呢?
“来者何人?”马儿撒开四蹄奔过一片草地,眼前现出一圈木制栅栏,由一根根腿粗的圆木交叉捆绑,一端削尖,如一根根尖利的巨刺,直面他们。栅栏内左右各列一队手持长矛的士兵,一听到马蹄声,随即横矛身前迎了上来,其中一人呵问道。
安陵彦放慢马速,轻策缰绳,马儿一路踩着轻快似鼓点般的步子来到栅栏前。云霁月见两队士兵借着篝火的光亮细瞧之下,皆露出傻眼的表情,一个个忘记动作,直到马儿不耐烦地打了个喷鼻,才见为首士兵慌忙回神,结结巴巴道,“侯…侯爷回营,快,还不快帮我把栅栏打开。”几个士兵匆匆放下长矛,帮他一起将笨重的栅栏挪开道口子,然后继续吃惊地盯着他们瞧。
云霁月不太明白士兵们在研究什么,而安陵彦目不斜视更不曾开口,只是双腿一夹马腹,不紧不慢地策马通过栅栏,向营帐密集处行去。
“天啊!侯爷他……他居然带了个女人回营!”有人捂嘴做惊悚状,遥望他们共乘一骑的背影。
“跟随侯爷多年,他从来不近女色,怎么今晚变天了么?”有人眉头紧锁,扮深沉般地抬头望向长空明月。
“那女人是掳来的吧?不是说有乌丹细作潜入边境吗,难道就是她?!”有人跳脚一呼,搞得像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样。
当然,云霁月看不到他们的神色表现,一切都只是她针对那些言论所附加的臆想,更有所感悟——女人八卦不是病,男人八卦才要命!军营,原来是一个盛产八卦的地方。
安陵彦径直将她带到一顶又高又大的青灰色营帐前,这才拉紧缰绳停住马步,在她背后冷声道,“下来。”说完,他率先跨下马背。
军营重地,轻易不好离开,而且五脏庙空空如也,所以云霁月识实务地跃下马来,一言不发地站在马侧。
“随我进来。”
他刚转身打算掀起帐帘,云霁月却见与其相隔不远的一顶外观较小些的军帐里,突然快步走出一个人,衣色如夜,来到他面前微微躬身道,“属下参见侯爷,人已安然送回。”
“嗯。”安陵彦边以眼角瞥向云霁月,“景墨,去备份饭菜送来我帐里,顺便再让火夫多烧些热水。”
“属下立刻去办。”景墨领命离去,临走时不忘好奇地打量立在马侧的女子,侯爷一向视女人如洪水猛兽,那这位是……他不得而知。
云霁月也不回避景墨探究的目光,她同样在打量他。当他擦肩而过之时,她赫然瞧见他后腰上别的一支色如浓墨、通体散发润泽光亮的长箫。于是,她的目光再难挪开半分,心绪随之激动不已,越是端详,她越肯定此箫的来历,它真是旷世神兵,墨玥箫!
直至卓景墨走远,安陵彦仍未见她收回目光,她究竟在看什么?她认识景墨?
他猜测不到她的目光代表什么,但他可以肯定她不守礼教、不知矜持!于是,他的心情更加不爽,黑着一张脸低呵道,“云霁月,进来!”
“哦。”云霁月仍将一门心思放在墨玥箫上,听到他发话,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向帐帘走去。须臾,只听她轻呀一声捂住鼻子,皱眉揉了起来。
“目不转睛在先,心不在焉于后,还一头撞在本侯的护心镜上。云霁月,可要本侯把景墨叫回来,让你好生端详?”安陵彦自然不会把她的举动理解为‘投怀送抱’,是以出言讥诮。
云霁月本就懊恼,现在更如同被火上浇油,忍不住反击道,“侯爷此言正合我意,若侯爷方便,不妨介绍我俩相识,我真心想与景墨畅聊一番。”说罢,笑盈盈地仰视起咫尺间的安陵彦,顺便腹诽,他没事发育得这么好干嘛?害她一下子成了二等残废,身高只及他胸口,必须被迫仰视他!不过……
细看之余,她方发现这个男人长得不赖,肤色虽不如潋晨白皙,却是现代流行的浅麦色,十分阳光。棱角分明的脸庞透出股不可言喻的冷俊,一双深邃如幽潭的冰眸闪烁出寒星般的光芒,凌厉且直接的落入她的眼里,呃——貌似他也正神情专注地盯着她看呀。
可惜她未察觉,安陵彦专注的目光中,燃着一簇隐忍未发的怒焰。
扪心自问,怒由何生?矛头所指,眼前女子!她居然敢一再挑战他对世俗的认知力,先与剑阁之主暧昧不清,难道还想勾引他的侍卫不成?她全然当他是死物吗?!更可恶的是,他却没有任何合适的理由、身份、资格去质问她!
质问……
安陵彦再次遭受惊吓,归还玉佛、销毁婚书,她与他之间除了陌生还是陌生,他怎么可以产生如此荒唐的想法——想要质问她?!
因惊吓而回归冷静的安陵彦遂扭开视线,转身掀开帐帘步入帐中,将她隔在帐外。
云霁月望着垂落的帐帘独自傻眼,这是什么状况?不刻前还邀请她进去,现在却把她关在门外?!男人一旦这么善变,肯定是到了更年期的临界点。哈哈,不管事实如何,反正她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