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荷前脚刚出了玄德宫,一位穿着青蓝色官服的太医就匆匆的迎了上去。为了防止玄德宫的人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更为了防止大家误认为六皇子和皇上的主治御医搅在一起是为了搞什么阴谋,他们特意选了离玄德宫门不太近也不太远的地方。
安若素站在五米开外,目不斜视的用余光悄悄瞄着。
“……。”那一看就很有阅历的太医却没说话,只是谨慎的像四周看了看,小心的伸出了三根短胖的手指头。
要知道现在皇上的儿子就只剩下了面前这位即墨荷,再加上阴沉不定的即墨云,皇位继承人必定要从他们二人之中选取,而他作为首席御医这种尴尬敏感的身份,自然是不适宜和两边接触的过多,但又不可能很得罪人的一点都不接触。
“……。”即墨荷表情有些冰冷,长长的睫毛完美的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他轻轻地垂着头,似乎真的为皇上大限将至而万般感伤,绣工精致的黑色衣角在风中轻轻飞扬,像一只想要拼尽一切飞蛾扑火的蛾。
见传达了消息,太医恭敬的点头示意,很快的退了下去。
“你怎么看。”站在原地沉思一会,即墨荷踱着步子走到了安若素身边。用着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二人靠的很近,就连声音都带着点情人般的亲切呢喃。
即便是如此,安若素仍然听出了他语调中的几丝怅然和解脱。
“既然那位要仙去了,你想要的东西不久指日可待了,为什么还会迷茫呢?”有些不解的侧首望着,安若素微微蹙眉,在她心中,即墨荷可不是一个善男信女的人物,一个私生子能在皇位中最后的角逐里活下来,其中的过程岂能只用艰难险阻四个字可以形容。
“父皇颁了一道旨意,老实说,本王真的没想到。”即墨荷意味不明的笑着,锐利的眼神中沾了一点说不清的情绪,但一瞬间就恢复了平日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他发了一道密令,是给我和我二哥的。上面都是同样的意思,就是在他决定谁继承帝位之前,我们二人都必须活着,哪怕只剩一口气也可以。若有一个薨了,无论什么原因,剩下的那个都被封为平安王,驻守封地再不得回京。”
“你父皇还有其他的儿子?”觉得还不至于开化到同意女子继位,安若素狭长的凤眸眨了眨,瞬间就明白了老皇帝如此安排的良苦用心,只是,这用心是为谁而用的呢?
“不,他的意思是假如不幸如他旨意上所说的,就从大臣推荐中的有德有能的骄子中挑选一位,他会在死前退位让贤。”微薄的唇瓣无力的张了张,即墨荷像是在问安若素,又像是在问自己:“你说,这算是他对我这个儿子一生中唯一、也是最后的关心么?”
“或许是吧。”察觉身边的人似乎需要一些什么安慰,安若素动作轻微的握住了他白皙微凉的左手,用力地捏了捏。“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她心中倒是有些猜测:若是从朝廷格局上来看,即墨荷是没有很大胜算能在皇上崩了之前杀掉即墨云的,反之则不同了。这点从他们才刚刚进入皇宫就遭到刺杀可以看得清楚明白。
“我可以相信你么?”软弱地回握了一下,即墨荷目光深邃的盯着安若素,许久之后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在被你利用完之前,至少人间的事都可以。”隐隐明白对方暗示的是什么,安若素只能苦笑,看来这次贪吃后要付的责任比她想要的还要大了。
即墨荷没有接茬,他温柔的把安若素握着他的右手翻了过来,在掌心细密的划着,一下一下无比认真,带来麻痒的细微感受。
安若素也没动,心中一点点把他写在掌心的话拼凑起来。
他手指带着微薄的汗意,想来心中是真的不能平静。寥寥数笔写的是:“既然父皇偏心我,那二哥必会对父皇不利,在父皇死之前,我都会是安全的。二哥等了太多年,恐怕是准备逼宫篡位了。父皇一死,他作为太子,一切顺理成章。我要想活下去,要么就拉拢到比他更多的支持者,要么就必须赶在他之前,制服他!”
这话写起来轻巧,但二人都明白这一点都不简单。
单从今天在皇宫内遇刺的事情,就可以知道御林军和皇宫内的侍卫就算没有全部表示投靠即墨云,至少领头的算是站到那边去了。皇宫里文武大臣也有六成是太子党的,剩下的四成里,即墨荷不过占了三成,剩下的一成则是最老成持重的大臣,他们都是坚定的保皇派,说得简单点,就是明哲保身的哪方都不会站,谁现在正坐在皇椅上,他们就听谁的。
就算即墨荷手中还掌握着什么不属于朝廷的力量,但他甚至还不是太子,想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地位:一要用闪电般的速度出手;二则是在登上皇位后定要用残暴手段杀掉一大批站在即墨云那边的朝廷重臣,方能安定人心。
“这和我当初承诺的事情不一样。”清冽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保护皇上的任务估计不是给她留着的,安若素心中感叹:即墨荷美则美矣,真算得上是个蛇蝎美人。
“我也可以给你很多和承诺不一样的东西。”充满暗示的拉着安若素的手放在唇边落下一吻,即墨荷媚眼如丝,勾的安若素食指大动,恨不得把他就地正法。
“我看起来那么像色令智昏的人么?”不置可否的抽回手,安若素头也不回的甩袖离开,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去,但她也明白对方一定会追上来。
朱红色的宫墙在落日的照耀下难得的掺杂了几许暖色,金黄的琉璃瓦更加闪耀了几分,远处有忙碌的宫人见到安若素二人这种不正常的状态,一边闪身远远躲开,一边彼此用目光交换信息。
她欠他的,所以明知道被他利用,也不想反驳。但若对方真以为这就是她服软的表现,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果不其然,即墨荷若即若离的跟了上来,一张俊脸有些阴沉,也有些隐晦的悔意。想是没料到安若素竟然会说翻脸就翻脸,正纠结着该怎么开口解释。
“我帮你最后一次。”安若素颀长的身形衬着远处落日的余晖,给浓浓的墨色镀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她转身面对着即墨荷眯起眼睛,叹息道:“我会想办法帮你搞定剩下的两成大臣,让你在支持者人数上压过对方。但作为我去谈判的条件,你必须写几份在登基后保证开恩的诏书。”
“多谢。”不自觉的伸手摸着锁骨处已经消失了的红点,即墨荷在落日的余晖中笑的春花灿烂毫无心机,几缕洒落的发丝随风飞扬,一双星眸闪闪发光,他的背脊挺直,似乎在这白杨树一样挺秀的身材中,蕴含着某种巨大并坚韧的力量——从安若素这个角度来看,就像个真正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