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忘之喝了半瓶啤酒,脑子还算清醒,就是腿稍微有点软。
吃完饭,何忘之买了单。
因为想醒酒,林秘叫司机先到两公里前的超市等着,她和何忘之走着散散步。
路过一家卖冰淇淋的小店,何忘之停了下来,买了柠檬口味的,林秘买了香草。
买冰淇淋的小哥以为她们是樱花国人,热情地用日语问好,打招呼。
何忘之和林秘都笑,说自己是中国人,但是小哥还是叽里咕噜地说日语,很有意思。
散散步,心情稍微缓和了一些,但还是有点压抑。
“你平时纾解压力的话,一般都做些什么,除了抽烟和喝酒?”何忘之问道。
“我有时候还会做一做瑜伽,你在油管上搜一下Pamela,跟着她练习,感觉还是挺虐的,我第一天跟着她做入门级的练习,第二天早上起来脖子特别疼,肚皮也特别疼。”
“我觉得这个可以,一会儿买一张瑜伽垫。”何忘之跃跃欲试。
“一会儿我们去超市买东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垫子。如果买不到的话,可以回家在亚马逊上看一看。”林秘说到练瑜伽,还是很有热情的,“不同的阶段要选择不同的垫子,这个也是很有讲究的。”
到了超市,简单地采购,吃的喝的,还有一张瑜伽垫。
何忘之回到家后,在油管上找到了Pamela的视频,迅速地记忆下了动作,打算从明天早上早起开始做,洗漱了一番便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何忘之下楼吃饭,林秘已经在忙工作了。
“一会儿我们要去医院,你吃完了东西,简单收拾一下。”林秘一边说,一边整理文件。
何忘之拿了一片面包片,迟疑道:“我今天还去吗?”
林秘放下文件,抬头双手撑在桌子上,看着何忘之,“今天不是去看姜总,是你的手术,姜总没有告诉过你吗?”
何忘之停止了咀嚼,姜明月提过一嘴,但是她没有细想过。
“真的要做手术吗?其实我有点害怕。”何忘之很是抗拒。
林秘搁下手里的东西,扶着何忘之的肩膀,把她推到餐桌前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牛奶。
“害怕是正常的,估计做手术也会很遭罪,但是为了长远考虑,这手术是一定要做的。”
何忘之吸了一口气,味同嚼蜡地咬着面包片,脑子里全是网上搜来的关于手术的详情,心中很是不安。
尽管很抗拒,何忘之还是来到了医院,预约了医生聊了很多,然后又做了一个常规的检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如果检查没有问题,她的手术很快就要安排上了。
很多事情就是想的时候觉得很难,但是真的发生其实就是瞬间的事情。
何忘之心里压力很大,给巧婆婆发过去了一个视频。
因为暂时不能回上海,何忘之想把小黄桃送到宠物店寄养,怕给巧婆婆添麻烦,巧婆婆不愿意让她花这“冤枉钱”,何忘之便给保姆加了钱,请她照顾一下小狗。
巧婆婆会用智能手机以后,时不时地就会给她发来一条小黄桃可爱的视频。
巧婆婆接通了视频,慈眉善目的。
何忘之和她聊了一点家常,没把要做手术的事情讲给巧婆婆,只是说接下俩有些天要很忙,可能没时间给她发视频。
何忘之挂断了视频,又看了一会儿小黄桃的视频,还是觉得闹心。
她叫来司机,让他把自己送了附近的公立公园里晒了一会儿太阳。
躺在草地上,仰头看着天,所有的心事都堵在胸口,很是难受。
她心里知道应该做手术,机会难得,她现在也有这个经济条件。
但是就是怕。
小时候要打防疫针,她总是拖到最后一个。有一次拖到了放学,来班级注射的防疫针的护士下班了,嘱咐她第二天到护士站去接种疫苗。
何忘之不敢自己去,在家里磨磨蹭蹭的,最后被何爸爸背着到了护士站。
那护士见到何忘之就乐,没见过上三年级的孩子还怕打针的,就不停地和她聊天分散她的注意力。
比如,在班级当什么班干部啊,喜欢哪个老师啊。
何忘之早慧,被护士按住胳膊,耳朵听着护士的话,注意力却集中在她的语调上。
护士要扎针,语气稍微一变,何忘之就猛地蹿了出去。
何忘之想到当时的情形,还有点想笑。
有句话真对,逃避可耻,却有用啊。
何忘之给林秘打了一个电话。
“什么?你要出去?”林秘很惊讶,立刻反对道:“忘之,你知道吗?给你做手术的是这方面的权威专家,你如果失约的话非常不好,这边的人很注重要遵守约定的。”
何忘之赶紧说:“别激动,我不是要放医生鸽子,我就是想在做手术之前去散散心。”
“你要散心等做完手术之后,我请年假陪你去!”
何忘之叹气,“我真的想出去松口气,最近……真的太难了。”
林秘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事儿我得和姜总说一下,我不确定她能同意。”
何忘之这会儿没有像之前那么在意姜明月的态度了,她现在想自私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林秘打过来了电话,说是姜明月同意了,但是何忘之要带一个保镖去。
何忘之也觉得这样安全的多,回家取了钱,拿了护照。
理智告诉她该去医院看一看姜明月再走,但是情感上却怕姜明月再说些什么刺激她的话。
何忘之最终决定采取鸵鸟政策,不去看姜明月。
何忘之不敢去太远,刚好附近有个海滨城市,何忘之打算去那里转一转。
车子开在路上,大概有十几分钟,忽然猛地刹车。
何忘之正埋头看手机,遭遇此等变故,赶紧抬头看。
他们的车前有一辆车违规停车,司机和保镖都非常的警觉。
片刻后,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前面的车里下来。
何忘之提了一口气,看见汪已桉走过来,拉开了车门。
“下来。”汪已桉冷冷地说。
好久没有见到他,上一次还是那样的决绝。
习惯于听他的指示,何忘之立刻下来。
坐在副驾驶的保镖机警地想要推门下车,汪已桉看都没看,按住车门,把保镖卡在了车里。
“没事儿,我们认识。”何忘之赶紧对保镖说,然后站直了面向汪已桉。
何忘之已经掌握了面对汪已桉的精髓,不能抬头看他的眼睛。
稍微低头,视线就落在他的胸口,这样不会紧张。
何忘之不知道汪已桉找她有什么事情,也不敢问。
“拿上你的包,坐我的车。”汪已桉说。
何忘之愣了一秒,汪已桉已经走回了他的车里,但是后座的车门为何忘之开着。
何忘之站在原地,低声对保镖说:“你们先回去吧,不用跟上来了。”
何忘之拎起自己的包,向着汪已桉的车走了过去。
汪已桉坐在后座上闭目养神,何忘之坐在他的旁边,他也没有睁开眼睛。
只是匆匆一瞥,能看出他面露疲惫。
何忘之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回头看见司机和保镖还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让他们跟。”汪已桉说,他仍在闭目养神。
何忘之轻声“恩”了一声,不再说话。
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何忘之只听汪已桉的呼吸声越来越平稳,像是睡着了。
他一直精力都非常的旺盛,不知道最近在忙什么。
何忘之靠近车门坐着,肌肉紧绷,视线也冲着窗外。
这样坐着很累。
何忘之对这边的地理不熟悉,但是也能看出他们出了本市。
“为什么不想去做手术?”汪已桉的声音忽然在背后传来。
何忘之后背一凛,慢慢地侧过身来,轻声解释,“没有不做手术,只是……”
“只是什么?”汪已桉看着何忘之,眼神很专注。
“只是想先散散心。”何忘之说完,又微微低头,看着汪已桉的扣子。
何忘之沉默地看了一会儿何忘之。
被他看着,何忘之又有一种小时候被护士拉着胳膊要打防疫针的感觉了。
汪已桉忽然拉了何忘之的胳膊一把,何忘之立刻用相反的力道。
“好好坐着。你要贴到车门上吗?”汪已桉松手。
何忘之呼吸急促,稍微调整了一点位置,再不说话。
两人沉默了一路,终于车子停到了何忘之想要去的那座海滨城市。
冬天鲜少有人来海边吹冷风。
何忘之下了车,立刻被海风吹的头发乱飞。
汪已桉穿着黑色的大衣,即便对着冷风,依然是矜贵自持。
何忘之打了一个喷嚏,汪已桉瞥了她一眼。
两人站的距离有差不多两米。何忘之一下车就刻意走远了几步。
“过来。”汪已桉忽然说。
何忘之捂着自己的脸,搓了两下,这才觉得暖和了一点。
至于汪已桉叫她过去,她装作听不见。
汪已桉眼神一暗,长腿朝着何忘之的方向走来,何忘之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小跑了几步。
他们俩的举动被远处的人看到,还以为他们是在你追我赶的玩呢。
只有何忘之才能看见,汪已桉的表情越来越坏。
“等等。”何忘之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汪已桉要是能听她的话就怪了,一步过去,拽住了何忘之的胳膊。
何忘之垂头,用后脑勺望天。
她这幅怂样让汪已桉受不了,“你不是挺厉害的吗?”
何忘之被汪已桉拽住了胳膊,双脚却倒退。
“站好了!”汪已桉终于耐心告罄。
何忘之站好,像是等待被班主任训话的孩子。
“明天回去,做手术。”
何忘之点头。
汪已桉甩开了她的手。
何忘之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手腕。
汪已桉转身向着海边的方向走,何忘之站在原地不动,汪已桉转身,看了她一眼,何忘之叹气,小跟班儿似得跟在他的后面。
俗话说的好,吃一堑长一智。
何忘之在汪已桉这里吃过的亏,都可以写一本书了。
上一次见面,他的话和举动彻底地粉碎了很多她的对于汪已桉的想象。
这人似乎做什么都是有目的的,而且每一个举动似乎是率性而为,但是都有着长远的影响。
何忘之不能说他是个坏人,只不过单纯地讨厌自己罢了。
至于让她去做手术,也许也有他的什么想法。
何忘之不让自己想的太多,毕竟,自己这点为人处世的方法和手法很多都是和汪已桉学的,在他的面前,自己就是一个弟弟。
单调的海潮声让何忘之的心胸开阔了下来。
汪已桉只让她跟上,并没有要求让她站在自己的身边。
何忘之有这一点点的自由,就觉得非常的愉悦。
不远处有画家带着画架,在画远处的海面。
何忘之想起在上海的时候,汪已桉曾经说过要画一张她的画。
他们还一起去买了画具。
还去看了电影,吃了饭。
那段时光是记忆力不可多得的和平和美好。
何忘之站定,不远不近地看着画家作画。
汪已桉背对着她,海风吹起了他衣服的下摆。
过了一会儿,何忘之看见汪已桉走到画家的身边,画家站起身来。
两人说了几句话,汪已桉随后拿出钱包,递给他几张纸币,画家擦了擦手上的油彩,接过了钱。
何忘之觉得奇怪,汪已桉不经意地看了过来,何忘之赶紧把视线调转开来,装作看着海天一线。
画家却冲着她走了过来,他大概是德城人,说英语的时候的口音很可爱。
海风和海浪的声音都不小,对方说话又有口音,何忘之的听出他在夸汪已桉是个慷慨又浪漫的情人。
何忘之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青年画家一脸地粉红色不是作假。
青年画家不理解何忘之的反应为什么如此平淡,他觉得那个帅气到漂亮的男人高价买下自己的画具,又让自己叫女人过去为她作画,是情侣间非常浪漫的事情,但是这个看起来很是稚嫩的女孩的脸上没有一点的欢喜,只有疑惑和淡淡的防备。
越靠近海边,沙子越软,何忘之走得费力气,深一脚浅一脚的。
汪已桉已经点燃了一只烟,坐在画板前,留给何忘之一个背影。
何忘之走到他的附近,汪已桉咬着烟,“站到前面来。”
何忘之深吸一口气,慢慢走了过去。
汪已桉坐着,身材挺拔,“你随便找一个自己舒服的姿势。”
汪已桉说着,白皙手长的手指已经开始调颜料了。
也许是因为用的颜料不是自己常用的,或者是他觉得这颜料的治疗不好,汪已桉微微蹙眉。
一点点蓝色的颜料站在他拇指的指尖上,何忘之的第一反应是,她想擦掉那碍事的颜料。
汪已桉动作很快,很快就调试出了一部分自己想要的颜色。
再看何忘之,还是不知所谓地站在那里。
汪已桉拿起笔,看着何忘之。
这是今天第一次两人视线相对。
何忘之有种想要落跑的冲动。
这么被他看着到一张画结束的时间,何忘之忍受不了。
“别画我了,长得丑。”何忘之说。
汪已桉吸了一口烟,然后掐灭了烟头。
何忘之注意到他有把烟头收起来,没有像很多不讲究的男生直接丢在地上。
汪已桉对何忘之的反对并不在意,他已经开始画了起来。
何忘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汪已桉画的东西她也看不见,现在摆姿势又很刻意,况且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姿势才是正常自然且美的。
但是就这么干巴巴的站着,又有点傻。
何忘之没给人做过模特,就连拍照都很少,很是僵硬。
头发乱了她也不敢整理,也不敢问到底什么时候才结束。
汪已桉时不时地抬头看两眼何忘之。
被他的眼神一看,何忘之就默默地停止了身板,等他低头作画的时候她又怂怂地垮下肩膀来。
她的表情一点也不快乐。
汪已桉画了很久,何忘之脑袋里已经想了很多的事情,后来的渐渐忘记了自己做模特的这个事情。
终于,汪已桉停下笔来,把手里的刷子丢在工具盒里。
何忘之站的已经浑身发冷,脚也冰凉。
她很想知道汪已桉到底把她化成什么样子,但是又不知道汪已桉愿不愿意让她看。
汪已桉坐着,漫不经心地看着何忘之。
何忘之觉得那眼神像是邀请又像是X光机。
不管是什么,她总不能一直这么站着。
何忘之走了过去。
一片蔚蓝的海,海岸线以上的天空是淡淡的灰色。
年轻的女孩子面对着海,身影纤弱。
何忘之看到这画的第一感觉就是——她真的不懂艺术,第二反应就是,她觉得这画给人一种忧郁又悲伤的感觉。
何忘之不知道这是自己的心境,还是汪已桉的心境。
汪已桉站起身来。
何忘之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轻声道:“我以为是写实的那种呢,担心了半天头发。”
汪已桉竟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何忘之一哆嗦。
“你知道自己很傻吗?”汪已桉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掺杂任何的讥笑和攻击。
何忘之尴尬地笑了,说是或者不是都不太合适。
汪已桉的本意也不是要一个答案。
此时距离他们下车也有两个小时了,两人被海风吹了这么久,也想上岸了。
何忘之收拾了画具,汪已桉站在旁边看海。
过了一会儿,何忘之忽然问道:“你什么时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