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影站在楼梯上,斜斜倚着扶手,倒是真真晃了我的神。
这上着烫金纹红底缎,宽袖窄腰,下着宽筒长裤的男子不是宿人是谁,他那张被强施了粉黛的脸,加上不知该说慵懒还是无力的桃花眼,真真是灼伤了每个看客的眼。说是两天没有进食,却也遮掩不住那眼神里的傲气与鄙弃,眼光扫过全场放若一位不屑世事的神仙。
这男子,美艳傲气得难以形容。
他那懒散的眼神晃到我和苏半夏这,微微顿了一下,我含笑回看过去,他像是有些睁了睁眼,后又干脆闭了眼转身进了房,虽有丫鬟搀扶,这脚步看着多少有些飘虚。这孩子,又让自己吃苦,我这看着他那身影单薄,心头总是后悔。
全场都不约而同噤了声,又猛地一同惊叹出来。
看客甲:“妙!妙!太妙了!”喵喵喵,你属猫的啊。
看客乙:“这样的绝色看一眼都舒服啊!”被你这样的绝色看一眼都想死啊。
看客丙:“这美人老子是要定了!啊哈哈哈”!老子我没发话也轮到你个龟儿子!
看客丁:“瞧你们那穷酸样,也敢跟老子争!美人今夜定是为我暖床!”人家穷酸样,你就好,一脸萎靡,活像个纵欲过度的,美人脱光了放你床上你享用的了么?!
……
“扑哧!”我这一个劲儿的小声吐槽倒全被身旁的苏半夏听了去,他竟然笑出了声,真稀奇。
“苏公子,你笑起来真好看,我感觉顿时天边都蓝了!”我夸人一向大方,却道谁能禁得住这位美人的笑颜,我佩服他一辈子。只是苏半夏的脸大多数时候不带神色,这俊颜老板着真是浪费了。
“咳咳。”他被我这直白的比喻说红了脸,我总觉得若宿人是个魅惑众生的妖孽,他苏半夏就是个水米不沾、不问世事的仙子,却也少有一两个迷死人的小情绪。
“我想各位都知道我这扶柳坊的规矩,这么多官人都想着他,要抱得美人归呀!少不了竞争的!我们这是风月之地,讲钱也讲江湖习性,有钱大爷多的是,但也要得展示一下各位的才艺功夫,表表诚意!”这老鸨规矩倒奇,要钱好说,还要买客才艺展示?
“要参加的先交三百两,然后按着序上来两两比试。”老鸨说着说着已招呼了起来。买客排排站,这画面倒也新鲜。我看了眼半夏,寻思着要不要我也上场,他不置可否。
我撸了撸袖子,从怀里揣了银票也上前报了个名儿。到哪就得守哪儿的规矩,我这到了扶柳坊,也得上去一挑一得和这群古人比拼比拼了。
“第一场,比作诗,以美人为题!”还第一场?你还比几场?我脸抽了一下。作诗?这什么朝代来着?我这茬忘记打听了,这我打小背的那些古诗用得了吗?想着想着,那边已经吟了出来。
“美人对镜贴花黄,……啊”阁楼小窗突然开了,一个胭脂盒砸下来正中那湿人甲。
“老子够美了用不着贴花黄!”倒是宿人先忍不住爆火了。
“啊哈哈哈,还是个烈性子美人!老子喜欢得紧!”我后边儿一个络腮胡湿人乙嚎了出来,我刚好转头被他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好家伙,“老子也来两句,一二三四五六七……”
“数你脸上毛去!”宿人这吐槽神力啊!
湿人丙:“美人一笑便倾城……”“你喊官府把我逮了去!”
湿人丁:“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三岁小孩都会背!”
湿人戊:“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老子还没要死!”
湿人己:“东山窈窕娘,幽梦恼襄王。”“你老子我是男的,要娘回家找去!”
……
……
眼看着一波又一波的僵尸……哦不,是买客都倒了下去,还是被宿人骂着倒了下去,我这冷汗一阵一阵的。去寻那苏半夏的身影,他这么慧质过人,做两首诗肯定不在话下。可他明明见着了我的询问眼色,却视而不见。他这也想看着我出笑话?我偏不让你看笑话!
“帅公子?你也来一句?”老鸨殷勤的眼色递过来。
“咳咳,”这说什么都要给宿人骂,刀架脖子上我也不得不献丑了,“本自浮尘手拈花。”谁让你宿人以前干的这行,我等着被他喷。
咦咦?没声儿?我看向那窗内,一双桃花眼有些探问的意思。
“缘何遮颜异篱下?”何故?还不是这倒霉催的永漱公主抢的。
还没声儿?我快憋不出字儿了。那苏半夏还是一脸看好戏的淡薄样。
“额额……质本洁来还洁去。”曹雪芹大爷在天之灵,原谅我的盗您一句佳句。不过我也不好确定这年代曹雪芹大爷是死了还是没出生。我只想着宿人既心高也没必要在这肮脏酒肉臭的勾栏度日子,免得一身洁质被这浊气脏了。
“……”周围的人儿都倒吸一口气。是夸这句诗太好?还是全场都明白我这是盗用的名句?
可这最后一句,我该说些啥好,再用别人的诗怕就不安全。窗里边儿的那双桃花眼也有些笑意,我可以把这当做满意吗?
“赶紧给我死回家!”完了!这一句内心独白赤裸裸地飚出来,我是彻底不顾颜面了,可我没错呀,我就是来带宿人回王府的,王府内虽然规矩多,但总也不用被人压,若这大美人糟了这些毛犊子的欺负,就也太暴殄天物了!
“无趣!”宿人娇骂一声,又关了窗。反是窗内传出一阵他的轻笑,甚是悦耳。
“啊哈哈哈哈,这最后一句实在经典!”不知谁在人群中赏了我一阵掌声,“帅公子不仅文采出众,性情也甚是洒脱,妙哉!”
“过奖过奖!”灭哈哈,不仅这话很是受用,老被人喊着“帅公子”我也得了便宜,“公子也来两句?”
“那小生也献丑了。薄色纱窗锁轻咙,却道朱颜情镜浓。只慕比翼自在去,不若桃李春风中。”
“好诗好诗!”周围又是一片惊叹。好什么好,宿人你快推窗骂他几句,我好快些赢了场带你回府。
等了半晌,窗内还是不出声。许久又见门开了,丫鬟走了出来说道,“公子说了,这场由帅公子和尉迟公子同胜!”
靠!打平了?这不论什么比赛我最讨厌的就是平局,好歹也给个点球大战让我挣扎一下呀。那什么尉迟公子倒是朝我坦坦一笑,拱手作了个揖。
“哼!”我不服气的给他一个臭脸。拆我台,砸我场,仔细你的皮!
“第二场,比吟唱,以痴情为题!”老鸨您出的题果然都不辜负你的身份,个个情情爱爱的!我先退回到苏半夏那桌子边,倒了水喝,唱歌是不在话下,我在KTV麦霸的功夫不是吹的,关键是唱什么好。
“你可做好了打算?”苏半夏问,这时他倒是关心起我来了,刚刚作诗那会儿一副事不关己的死人脸,我可不信您苏大公子不会作诗!
“《十八摸》!”
“……好,倒也应景。”他还给我当真了!
“……”
我依旧先看前面那些人上场。一个个鬼哭狼嚎、走音跑调,难得有个把五音健在的还非唱悲戚的曲子,大男人家家,一会儿“离人”一会“长亭”,竟把自己唱哭了,泣不成声让人服了下去,这是被人抛弃成什么样才会伤感至此啊!
“尉迟公子和帅公子,又只剩二位了,谁先来?”
“这回我先吧!”那尉迟什么的一步上台,将首《击鼓》完完整整唱了出来。虽然也悲切,但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之皆老”两句着实让我心头一动。配上他醇厚中音的低吟浅诵,真真唱入了人心。掌声连连。
压力山大啊。
这下他赢的机会颇大。我背水一战,也走上台,见台下人山人海,突然地手脚冰凉,呼吸急促--怯场了!我这小半辈子从来克服不了的坏毛病,上台就腿抖,人多就发虚,多少次唱歌比赛我海选、初赛都能顺利通过,一到了复赛、决赛,见着那么多观众就发颤。这死穴在今天又被点了!上不了台面啊上不了台面!
这样紧张,怕是再牛的水平也唱不出什么好歌。我慌张地来回看着台下,多少眼睛直直看着我,我越发攥紧衣袖,却被一阵暖意唤过神来。
“蒙上这个吧!”苏半夏。他递来一条藏青色丝帕。
也只好这样了,我接过丝帕,蒙了双眼系在发后。顿时的黑暗反倒让我心静下来。我不断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尽量逼迫自己想着一些湖光山色的自然美景,想着台下都不是人,是一个个红烧肘子,瞬得想到未歆暮昨日温柔的容颜,竟是平静了许多。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唱:
“忘记味道的你依旧是我的
遗失记忆的你依旧是我的
神色黯然的你依旧是我的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我看尽繁华凋谢在你发梢
也不再回味众目睽睽的拥吻
在我耳际的倾吐
你的醉意我的失魂
我看尽灼灼眼色徘徊周身
也早已忘记岁月殆尽的孤独
在我唇下的味痕
你的无意我的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