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不孝子！”灵活闪开迟有道扔过来的茶杯，迟凤栖早就知道告诉他爹这件事肯定会气他一顿了，现在娘亲的脸色也相当难看，爹一直气急败坏地大口喘气。
迟凤栖出了名的不怕爹娘，他已经整装待发，就差跟他们说声道别，什么都阻止不了他追随婧华小姐。
“你们等着我把婧华小姐娶回来吧。”迟凤栖美滋滋地说着，边擦拭着他的宝剑“红叶”。
“你还说！”迟有道平日里德高望重，谈吐非凡，一遇到自己儿子就完全没辙，气得直发抖，“那婧华可是卖艺之人，门不当户不对，你真是造孽啊！”迟夫人连忙扶住迟有道，生怕他旧疾因为这不孝子而复发。
“凤栖，你就听你爹一次吧，这瑶山山高水远的，太危险了。”迟夫人语重心长地想要劝下迟凤栖。
“爹你教导我人要言而有信，既然我已经答应了柳大当家的了，就不能食言。”迟凤栖心里有数，无论自己忤逆多少次，出去闯祸多少次，爹娘总是能够包容他。在腰间别好“红叶”，背上简单的包袱，迟凤栖已准备出门上路。
“你给我回来！”迟有道的声音回响在迟府大宅，迟凤栖早已不见踪影了。只剩下二老在大厅痛诉“不孝啊不孝”。
轻松绕道到了约定相见的古桥边，简朴的马车边柳梦之一袭黑白相间的长袍，等候已多时。看到远处迟凤栖跑过来的身影，柳梦之笑若春水。迟凤栖不禁在内心嘀咕，这男人是不是完全不会生气啊，整天笑笑笑。
“柳兄等候多时了，迟某家里有点事要处理耽误了。”迟凤栖一路小跑，微微有些喘气。只见马车旁还系着一匹红色骏马，不见婧华小姐，估计是在车里。迟凤栖试探地想探头看看佳人。
“迟公子，这红马唤做狩枫，此次前行，我与婧华坐马车，有劳你骑马同行了。”迟凤栖傻眼了，也就是说一路上他都没法跟婧华小姐说上话咯？他也想坐马车里。柳梦之如此客气，迟凤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勉强点点头。
狩枫狩枫，和我的“红叶”倒配的。跃上马背，迟凤栖摸摸狩枫脖子，马匹倒是格外温顺听话，没有随便乱动，指挥起来也很轻松。柳梦之看迟凤栖对马匹甚是满意，这才放心进车里。车内，女扮男装的婧华一袭白衣，乌发全盘进黑色帛巾中，干净清雅。
“婧华，别紧张，一切都会很顺利的。”坐在婧华身旁，柳梦之的手覆上她微微发凉的手，安慰着她。这故人对她来说应是相当有意义，得知噩耗以来，她一直闷闷不乐。
婧华闭上双目，浓密乌亮的睫毛投落阴影，她安心地倚在柳梦之的肩上。她的呼吸变得平缓许多。车开始前行，伴随耳边的，还有车外狩枫的蹄声。
“梦之，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在我身边。”婧华突然开口了，语调像是担心什么宝贵东西被人窃取的惊恐。柳梦之不知道婧华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他紧握着她的手。
“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柳梦之说着这话，心里却稍有不安。临安城人人皆知，馀芳楼柳梦之柳大当家有个指腹为婚的未过门妻子，是当地富商英老爷家的二小姐英娘，今年英娘将满十八，已快到柳英两家约定的婚期。如今柳梦之内心矛盾，一边是深爱之人，一边是父母之命，对于饱读诗书、通晓圣贤之道的柳梦之来说，确实难以抉择。
尽管举棋不定，他还是不想放开婧华的手。放不下。
五年前的相遇，他就没打算放下她不管。
五年前雨水那一天，磅礴倾盆的雨势冲灭了临安的熙攘，整条街道已无一人。馀芳楼前，原本打算前往游湖的柳梦之无奈只能折回，留在屋檐下静待雨停。城门偌大无人守着，一个踉跄白影闯进了柳梦之眼帘，雨无止地倾倒，打落在那娇弱的白影身上。
好像是个女子。柳梦之微眯起眼睛，看清楚那白影。
拖着一身湿透了的白衣，她好疲惫的样子，没多走几步，便无力地瘫软在地。
“白露，给我拿伞。”柳梦之觉察事有蹊跷，那女子倒地后一动不动了。
撑着油纸伞，柳梦之顾不上雨水飞溅锦袍，冒着雨势跑到女子身边。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雨声之大已快把柳梦之的叫唤声淹没，他单手扶起女子的肩。地上的雨水已经浸湿了柳梦之的衣摆。女子容颜姣好，脸庞被雨水冲刷得净白，毫无血色。只听她的双唇念着什么，像是念着谁的名字。
“当家的，雨大，您这是……”书童白露赶忙过来，想催柳当家的入屋。
“白露，你帮我一把。”柳梦之把伞递给白露，腾出手将女子的双手搭到自己肩上，一手扶起她冰冷的背部，另一手抬起她的双腿，将女子横抱起来，向馀芳楼跑去。
让下人替女子换好衣裳，柳梦之也重新换了一身干净衣物，还不忘让白露雨停之时前去寻来大夫为这女子把脉，看是否染上风寒。
女子熟睡甚香，柳梦之这才安心舒了一口气，转身在案台上点上檀香。
女子隔日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人便是柳梦之，她说她叫洛兮堇，其余并无多说。婧华原名洛兮堇，之所以改名，她说是怕仇家追杀。婧华琴艺精湛，抚琴之态甚是怡人，为报答柳梦之相救之恩便留于馀芳楼中。
日夜相对，并非一见钟情，却也惺惺相惜，有情有意，日久必生，柳梦之爱怜美人，而婧华眷恋柳梦之的悉心体贴。
往事历历在目，这五年间，琴师婧华遐迩闻名，本可仗此嫁予谄媚的王公贵族，从此荣华富贵。但婧华对梦之不离不弃，甘愿屈居小小“风香别苑”，让柳梦之颇为感动。
怀里婧华酣然入睡，马车乍然停住，柳梦之单手扶住车内壁，生怕震醒婧华。
“柳兄，天色已晚，前方有一客栈，我们今日就在此歇脚吧。”马车外传来了迟凤栖的声音。原来已经快夜幕降临。
“婧华，”柳梦之柔声呼唤着婧华，“我们下车吧。”婧华眼神迷离的，见窗外天色昏暗，想着下车活动下筋骨，柳梦之小心地搀扶着婧华下车。
夜色昏黑，婧华的男装让迟凤栖还在心想这细皮嫩肉的小哥是谁，听柳梦之唤着小心，才看出原来是女扮男装的婧华，这模样唇红齿白的，姑娘们绝对喜欢。还好婧华生作女儿身。意识到迟凤栖的目光，婧华疲惫地宛然一笑。
“迟公子辛苦你了。”
婧华跟他说话了！迟凤栖对这突然而来的惊喜有点手足无措。看来此行绝对有戏。
“婧华小姐言重了，为美人效劳，迟某倍感荣幸。”迟凤栖自我感觉形象相当伟大，婧华并没有继续搭话，而是转向柳梦之。
“这行程还要多久？”
询问了下车夫，柳梦之说大概还要再多一天。太久没出远门，看起来婧华身体吃不消。这也让柳梦之想起五年前大夫为婧华号脉，说的是，姑娘脉象古怪惊人，此体质至阴至寒，异于常人。这让柳梦之平时更加注意婧华的身体状况，生怕一丝差错会误了婧华性命。
“要我让小二去抓几副药来煎药给你服用吗？”柳梦之看着婧华脸色微青，颇为担忧。婧华摆摆手。
“你忘了吗？我这体质无法乱吃药，药性相冲只会让我更不舒服。没事的，梦之，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婧华的语气听起来也不像是虚弱，估计只是累了。
“就是嘛，柳兄，”迟凤栖找到机会马上插嘴，“婧华小姐也不像是体弱多病的药罐子，是药三分毒，动不动就抓药，身子越依赖越是弱。”
“梦之他也只是过分担心，迟公子的这份坦然，梦之你可得多学习。”婧华抿嘴轻笑，自顾自地前往客栈，柳梦之叹息自己多管闲事了，也只好随着婧华身后入栈。
婧华刚才是在赞我吗？迟凤栖得意地想着，不禁双手环胸洋洋自得，走起步伐来也是异常轻盈舒畅，不由地在心里哼起小调。
在帐桌前要了两间房，婧华住的是玄字三号，迟凤栖和柳梦之同住黄字四号。各自回房稍作清洗了下一路上沾的尘土，浑身舒坦后，三人便来到楼下点菜用餐。
“迟公子可有爱吃之物？”婧华落座后询问道。
“迟某并非好吃之人，只要三餐饱，无所谓吃什么。”迟凤栖看着帐桌上悬挂的菜名，并没有多大好感。
“那我就做主了，”婧华轻笑道，唤来小二，“小豆腐，蓑衣黄瓜，双味山药，赛香瓜……”听到这些毫无油脂的菜色，迟凤栖不禁觉得舌头发涩。一旁柳梦之也察觉迟凤栖面色有变。
“给迟公子点个荤食吧，”柳梦之抱歉地说，“我跟婧华常年食素，让迟公子见笑了。”
“无碍无碍……”迟凤栖偷偷在心里抹汗。
“那就再来个酱牛肉吧。”婧华说道，并让小二快点上菜。一旁的柳梦之品着温茶，这穷乡辟岭的，茶感甚是粗糙，但无奈口渴只能将就。
“趁着这菜还未上，不如请迟公子给我们讲讲这江湖趣事吧。”也许是因为稍作歇息，婧华的面色已恢复以往嫣红，甚比海棠娇艳可人，明眸转动，七分美，三分媚。
这可难着迟凤栖了。迟凤栖年方二十，生性忤逆，擅出江湖游荡多次，美其名曰行侠仗义，浪迹天涯。别看他身高八尺，朗眉星目，内在却是经验不足愣头青一个，热血冲动无多大能耐，被江湖骗子戏耍暂且不说，还差点犯了事被官差逮去。一听婧华小姐对江湖趣事有兴趣，后背不禁渗出冷汗，说大话不是他迟某人的风范。
“行侠仗义之事不值一提，迟某只是粗人一个，那些粗糙事说出来怕污了小姐的耳朵，扰了小姐雅兴。迟某向来仰慕小姐，倒是很想听听小姐与此次这位故人之事。”迟凤栖硬是来个一笔带过，我说行侠仗义了确是行侠仗义了，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性质！性质！话说与婧华柳梦之待久了，迟凤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会说人话了，每个字都咬得好辛苦。
“婧华，我也想听听这故人的来历，五年间都不曾听你提起。”柳梦之对迟凤栖的话表示赞同。婧华的神情似乎也并不表示排斥提及这位故人。
“婧华自幼便是孤儿，被瑶山青行宫收留学艺，虽只是宫主掌琴小婢，却深得宫主疼惜，闲暇之际宫主也教婧华武艺，待婧华如己出。”模糊往事，婧华也并不清晰，只是依稀记得宫主祥容，现如今斯人已逝，念至此，婧华也不禁黯然神伤。
“莫非婧华小姐此行祭奠的故人便是青行宫宫主？”前些日子迟凤栖略有听闻青行宫宫主逝世的噩耗，平日并不注意青行宫便无所用心，婧华小姐竟与武林门派有丝缕瓜葛，这倒让迟凤栖稍微惊叹。
柳梦之不曾听过青行宫，更不晓得原来娇弱的婧华也是习武之人，见她日常并无此倪端。婧华觉察柳梦之颜面之色有所变化。
“梦之，婧华不说这些只是因为这点往事不值一提，并非有意隐瞒……”生怕柳梦之误会她将他视为外人，婧华诚恳地说道，眼神中确是有一丝懊悔。柳梦之摇摇头，轻笑着让婧华安心。
只要她什么时候想说他都会听，只要她不想说他也不会强迫。柳梦之爱的是你的现在而非往昔。
婧华笑颜逐开，两人相视而笑，并不需要过多言语。这却让一旁迟凤栖很不舒服。
这柳梦之这样眼神暧昧，不怕旁人嘴碎乱说吗？两人眼神流动、含情脉脉，谁都看得出有蹊跷。迟凤栖不爽，柳梦之只不过文雅了点，俊秀了点，温柔了点，哪有他迟凤栖一丝男子气概？婧华竟是如此神情地看着他，生怕他担忧误会。
不行不行。小男人的肚量怎么能在我迟凤栖身上体现？只要婧华小姐还未嫁，天下哪个男人都有机会，更何况我迟凤栖现在近水楼台呢？
“客官，菜来了！”热腾腾、五颜六色的菜肴被端上桌台，迟凤栖赶忙行动。
“来，婧华小姐，迟某帮你盛菜！”
不就是个柳梦之吗？你遇到的可是我迟凤栖迟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