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婧华相识五年，只见过她抚琴作诗念词，还未曾见她如此飒爽舞剑。柳梦之惊叹，她便像是一朵舞动的淡黄色霞云，柔荑手，七尺剑，每一招一式行云流水，剑风惊人，或截或刺或削，姿势甚是优美，却也不像是瓦舍勾栏中卖艺之辈的花拳绣腿，其攻势直逼卢絮尧，步步逼近，令其迫于角落，寸步难移，只能挡着迎面而来的剑锋。
噹——卢絮尧的剑被打落。柳梦之都不禁抚掌称好。
婧华羞涩，让柳梦之看到鄙俚浅陋的剑法，红潮涌上双颊，已分不清哪些是舞剑后脸色红润，哪些是含羞害臊。
“尧哥哥承让了。”婧华收剑作揖。自小婧华在青行宫弟子中天资聪颖，无论是剑法还是练功，均上人一等，哪怕是大师兄卢絮尧也从未在比剑中占得上风。
“没想到堇儿五年不见，剑法仍如此娴熟自如。”术业有专攻，武术修炼亦是如此，卢絮尧擅长修行心法，对于其他也只是晓得一二，剑法更是比不上婧华，无论是精准或是速度，虽比常人强，却也只能是婧华的手下败将。
“是尧哥哥让着婧华……”婧华也看得出其中几次卢絮尧其实有机可乘，可都故意避让，怕伤着她。
“让着堇儿已是絮尧本分……”卢絮尧如此疼爱，婧华只当是师兄对师妹的情谊，并无多想，而是急着转身来到一旁观看的柳梦之身边，让卢絮尧倍感心寒。
“婧华累不？”柳梦之摸摸婧华发烫的脸，拿着沾着寒泉水的手巾轻柔擦拭着，稍微降降这热气，褪下这红晕。
“不累，好久没如此畅快了，还得谢谢尧哥哥肯陪婧华练剑。”呆在宫中百般无聊，想着多年未碰剑柄，便寻思着比划比划。
卢絮尧淡然端坐在石凳上，放在手中长剑，端起盛有泉水的瓷杯饮水，平息着心中妒火，并不想多去细听婧华与柳梦之之间的你侬我侬。又突然想起一事，唇角浮起一丝会心笑意。昨日派人快马加鞭下山去临安打听打听这柳梦之，似乎有些事情柳梦之并没有好好向婧华说明。
“梦之兄。”卢絮尧突然叫唤柳梦之。柳梦之稍有错愕，来此数日，并未听卢絮尧如此叫自己，也从未听他主动搭话。
“卢宫主有何指教？”
卢絮尧噙着一抹笑意，幽暗深邃的眼底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昨日有一梦之兄熟人上山来寻你，卢某招待她在宫中歇息，不知是否要唤她出来与你相见？”派下山的人带回了一个人，或许这个人能让卢絮尧揭穿柳梦之谦谦君子的外表，让婧华对他死心。
说及熟人，柳梦之和婧华只当是白露，可能是馀芳楼事宜需要请示柳梦之，并无多想。
“估计是我馀芳楼书童，劳烦卢宫主费心了。”柳梦之向卢絮尧行礼答谢。
“哪里。”卢絮尧唤下人将柳梦之熟人领来，笑容叵测。
“让白露掌管这个馀芳楼确是过于吃力，难为他了……”婧华已想不出除了白露外还有谁人会专程前来这瑶山寻柳梦之。
“梦之绝不会亏待白露……”柳梦之原本还想接着说下去，却在看到下人领来的身后人，戛然而止，脸上笑颜尽褪。
梦之，我儿，快过来见见你英叔叔。
英叔叔身后可是英娘妹妹？
柳黄襦裙衣裳，娇小玲珑，羞怯怯地躲在英叔叔身后，时不时抬头偷瞄柳梦之，凝脂鹅蛋脸，肤白胜雪，弯弯细柳眉，秀美鼻子小巧，青丝挽结堕马髻，椎中系着葱绿丝绳，柳梦之只觉这英娘娇小可爱，如弱柳扶风，惹人爱怜，
英娘见过梦之哥哥。
“英娘……”婧华正疑惑这身后人是谁，似乎从未谋面，柳梦之不禁脱口而出，神情失措。一旁卢絮尧等着这好戏上演，看来婧华真是一点都不知情。
这唤做英娘的女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一看便知是碧玉小家女，娇滴滴我见犹怜。婧华打量着英娘，猜测着她与柳梦之的千丝万缕。
“英娘见过卢宫主。”生平初次出远门，英娘倍感不安，声音细软微颤。这卢宫主派人前来邀请，说是事关柳英婚事，家父速让英娘前来，现见到柳梦之，却是不知所措。
“梦之兄，可否认得英娘？”卢絮尧试探地问道，柳梦之该如何跟婧华介绍英娘，卢絮尧倒是想看看。
柳梦之深知卢絮尧此举之意，责怪不得他的奸巧，是自己迟迟不跟婧华说明才酿成如此难堪局面。
“英娘是梦之什么人？”此时此景，婧华内心惶惶，见梦之此种神情与吞吐，已猜出大半，只是想听柳梦之亲口告诉自己，相识五年，从未听这英娘之事。
英娘也等着柳梦之回应。听卢宫主派来之人叙述，柳梦之近年来迷恋一琴师，英娘常年深居闺中，并不晓得天下之事，听此消息，瞬间宛若晴天霹雳，她自小自知今后生为柳家人，死为柳家魂，如今柳梦之移情他人，她怎可无动于衷，任由事态恶化。今日见到这婧华娘子，靡颜腻理，貌美姱容非英娘之颜可攀比，只愿梦之能念及媒妁之言，信守承诺，勿被美色所迷惑。
柳梦之俊美面容上稍显难色，但也决定对婧华坦诚。
“婧华，这是英娘，我英叔叔家的二小姐……也是梦之未过门的妻子。”听柳梦之这么说，婧华不禁倒抽冷气，英娘则微松一口气。
婧华蚩蠢愚钝，五年了，竟不知此事。
“哦？原来梦之兄已是早有婚配啊，”卢絮尧佯装惊讶，“卢某还以为你对堇儿情有独钟……”
未过门的妻子……婧华听到心都寒了，安静得出奇，眼里黯淡了许多，便像是无星辰的黑夜，深邃无垠，那心念成灰的感受此时已开始蔓延婧华身上每处角落。
五年了，梦之，你一点都没告诉婧华？五年了，婧华竟也一点都没听闻风声？是婧华被这情深意切蒙蔽了双眼，还是你的甜言蜜语实在厉害？
柳梦之解释不了，纸包不住火，梦之自作自受引火烧身，也不求婧华原谅，只希望婧华不要作践自己，郁郁寡欢。
婧华突然笑了，笑得百媚丛生。
她走上前去，拾起英娘的手，轻抚道：“既然是梦之未过门的妻子，那也便是我婧华的好友，路途遥远，想必一路辛苦了吧？”
婧华此举，卢絮尧和柳梦之均意料不到，不吵不闹也不问清楚。
英娘错愕，对婧华的热情感到莫名其妙，道不出其中的玄机，只能憨憨地点点头，说不出个所以然。
“你和梦之准备何时成亲？”婧华竟像没事般询问道，并抬头，与柳梦之对视，豁然得就像是在问寻常事一般，对她来说，不痛也不痒的。
“下……下个月中下旬。”英娘答道。柳家父母还未确定好黄道吉日，只是希望能在下个月办完喜事。
“下个月，”婧华笑着喃喃道，“若不是英娘相告，婧华还不知能不能喝上这一杯喜酒呢？梦之……你说，请不请婧华这杯酒？”她定定地看着他，等着他答应。
说啊，柳梦之，说你爱的是婧华。说你不娶，你说啊。水雾早已氤氲了婧华视线。
柳梦之就这么一直缄默，不看婧华，也不回答。
“堇儿，我扶你回屋歇息吧……”卢絮尧走上前去想带婧华离开，却被婧华甩开，她来到柳梦之面前，哀伤早已蒙蔽了她的心，泪水也脏了她的脸。
“梦之，你说过不会离开婧华的……”她的声音在颤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说这句话。
“婧华，父母之命，我……”
啪！
柳梦之的侧脸微红，婧华手掌的余温似乎还留在他脸上，炙热着他的心，烫得发痛。婧华的手便像是没了感觉，手起手落，她只想打醒柳梦之。
什么父母之命，若是不敢挣脱世俗与她相爱，何必招惹她，何必情意绵绵？梦之好狠，狠得婧华都已不想相认。这一掌也生硬地打醒了婧华，抽在婧华心中。绝情摧心肝，只觉得痛得可怜可恨。
一旁，英娘看到婧华扇了柳梦之这一掌，不禁捂嘴惊愕，而卢絮尧静静地看着，眼底无光，冷峻的面容似凝霜。这也正是他想看到的局面。
“婧华送你，佳偶天成，宜室宜家。”字字触目惊心。
梦中你许我海誓山盟，永不分离，婧华问道，梦之，梦之，我们成亲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