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一直未曾停息,冷风从祠堂破烂纸窗灌进来,“噗嗤”、“噗嗤”地响着,搅得苏月兮的心也跟着不得安稳,只能趔着跛脚,艰难地在屋子里不停来来回回的走。
方才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来报,说是奶娘和妙竹突然发了热,浑身烫的吓人,她一急,就匆匆撵了锦葵赶紧去柴房里看看,过了这么久,现在也不晓得怎么样了。她们两个今天下午刚被外祖母打了一顿板子,伤的不轻,现在又······
这样一想,苏月兮的眼神不禁暗了暗,心里对她们的内疚更甚。
要不是坚持跟着自己,她们在侯府里的日子该是过的很好的,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艰难。她停了步子,转过身,看着门外漫天的雨幕和庭院里残落的梅花,心里泛起浓浓的苦涩。
哒、哒、哒——
一阵清脆的木屐声,从雨幕中传来。
是锦葵回来了?苏月兮双眼一亮,急忙向前走两步。可当她看清来人是三表姐李语琴时,她的身子顿了顿,期待的眼神瞬间又暗了下去。
李语琴此时转过游廊,已经站在了檐下。袅娜的身影,即使在风雨中依然风韵不减,十三四岁的娇嫩模样,反而有一种别样的诱惑。她悠哉地脱下脚上沾满泥水的木屐,放下油纸伞后,自顾的向里面走来,身上耀眼的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袄在微弱的烛光下熠熠生辉。
她斜着狭长的丹凤眼睨了苏月兮一眼,眼里闪过讥讽,“表妹在这里,跪的可好?”
苏月兮看着她愣了片刻,随后了然。
不过是来找自己麻烦的,只是这次竟然独自一人连贴身丫鬟也没带,着实让她有些意外。让一府的丫鬟都过来看笑话,才符合她的做风吧。
“不劳三表姐费心,月兮很好。”苏月兮细声说道。忍着腿部的疼痛,她趔着脚艰难转过身,一瘸一拐地朝供桌前走,背影狼狈而倔强。收拾裙摆重新在蒲团上跪了下来,然后她低下头,随即是一阵沉默。她现在并不想招惹是非,给身边的人带来伤害。
可是既然有人这么不辞辛苦的跑来,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放过她!
“哟!”李语琴轻挑细长的眉梢,怪叫一声踱步来到苏月兮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表情甚是傲慢,说出的话更是毫无顾忌,“表妹怎么不说话了?难道是见到表姐了不高兴?表姐我今天,可是很开心呢!”她的唇边绽出一抹尖锐的笑。
“今天你可见识到了吧,就算我不收拾你,自然也会有人收拾你的!你的存在本来就碍了所有人的眼,你说你还活在世上干什么?还有什么盼头,不如死了省心呢!今天二姐姐还真真是给我出了一口恶气!这样说起来,我以后倒是该多谢谢二姐姐。”
二房的三小姐李语琴和大房的二小姐李语兰一向不和,但两人在对苏月兮的厌恶上倒是一致的,这不下午二小姐把苏月兮弄到了祠堂跪着,晚上三小姐就来落井下石了!李语琴说的谢谢,不过也就是再欺负这个表妹一次,算是还了二小姐的人情。
听了李语琴的话,苏月兮仍然低着头,保持一贯的沉默不语,只是搁在腿上的双手却紧紧地握住,指甲陷进了肉里!
不得不说,这些话,句句都插进她的心坎里!
她们也是她为数不多血脉相连的亲人啊!她也希望能得到她们的关系和爱护,那怕只有一点点。
可现在她还要期待什么?期待她是来关心自己的不成?苏月兮在心里冷笑,笑自己的痴。
她们只会盼着自己早点死!
李语琴自然也看到了她紧握的手,心情瞬间大好。天知道,她是有多讨厌苏月兮那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死样子,可好事,却总又接连不断的能落在她头上!
她凭什么!不就是一个破落将军府的小姐,还要暂时寄居依靠在他们德清侯府,哪一点儿比得过她这个真正的千金大小姐?就她,也配嫁给素有京城第一美男子之称的七皇子做正妃?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冷笑了一声,李语琴又走近了一步,彩绣的棉裙旖旎的搭在蒲团边上,就这样落在了苏月兮的眼里,“表妹在这里跪上三天,估计七皇子的封王宴你是去不了了。不过没关系,表姐我会代替你去的,到时候,我若是做了皇子妃,表妹你······不会不乐意的吧,嗯?”一想到,能把俊美的七皇子抢到手,把苏月兮这个小贱人踩在脚下,她就止不住的兴奋!
那可是素有京城第一美男子之称的七皇子!哼,小贱人,你就羡慕嫉妒恨吧!
李语琴美滋滋的想着,仿佛七皇子已经服服帖帖的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而她现在,已经是正儿八经的七皇子妃了!
“表姐说笑了,月兮怎么会不乐意。”苏月兮看着她得意的脸,低着头苦笑了一声。
对于那个所谓的连面都未见过的未婚夫,苏月兮是真的没有丝毫的兴趣,她关心的不过是她身边的人的安全罢了。所以若是李语琴这样想能高兴点儿,何乐不为,她现在已经学乖了!
不过,她的反应,落在李语琴的眼里,却又是另一种讽刺!
“你——”李语琴气的指尖都在颤抖,颇有些咬牙切齿。这个小贱人竟然没有丝毫的嫉妒?!李语琴立顿觉火冒三丈!
不过,她马上又消了火,眼里闪过阴毒的光!她想到今天来的真正目的。
今天在祖父门外听到的消息,估计够这个小贱人哭的吧?
想到这,随即李语琴很快又恢复了得意的笑脸,她捂着嘴,兀自又笑了起来。“呵呵,表妹不会不乐意就好!不过——”她顿了顿,看了看低着头依然沉默毫无所动的苏月兮,随后又慢悠悠的说道,“我这里倒是还有一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你。关于——苏默轩的消息!希望表妹听了,不要伤心才好。”
苏默轩,也就是将军府唯一的少爷,苏月兮的嫡兄!听到这三个字,苏月兮猛然抬起头,强装的镇静破碎,眼里的希冀和担忧一览无余。她已经很久没有大哥的消息了。她也没听错,李语琴刚刚说的是“不幸的消息!”难道大哥出了什么事儿?
“呵呵呵······”苏月兮的表情无疑取悦了李语琴,她的笑声更大了。
她举起手帕捂住嘴,像是在看一个小丑,放纵的笑声在祠堂里回荡,颇为渗人,“你还指望他来接你回将军府吧?!哈哈哈,真是笑话!我告诉你吧,听说最近关外传来消息,我的好表哥,你的亲哥哥,可是在战场上受了重伤,能不能活命都还不一定呢!”
“不可能!”苏月兮不相信,愤怒的睁着大眼睛望着头顶上方那张得意的脸。她的大哥怎么可能有事呢,不会有事的!不会,一定是李语琴骗她的!老天不会这么残忍的!连她唯一的嫡亲也要夺走!
“不可能?”李语琴闻言,向前又逼近一步。她压下身子瞪着狭长的凤眼,一脸讽刺地射向地上的人,“怎么不可能?我可是在祖父的内书房外面亲耳听到的!他,苏默轩,死定了!”她一脸笃定!随后话锋一转,“不过也好,苏默轩最好是战死了,这样你也可以安心的去了!你说是不是,我的好表妹?”
连苏默轩也没了,我看你这个小贱人还有什么指望!
“你——你怎么可以——”苏月兮血红着眼,瞪着头顶上兀自笑的得意的人,眼里充满了愤恨、震惊、后悔,以及不可置信!她怎么能这样诅咒大哥!怎么可以!
那也是她的亲人,不是吗?
小时候,她也曾经跟在大哥的屁股后面撒娇,跟她一起甜甜地叫他哥哥,难道她都忘了吗?
她也曾经她怎么可以诅咒大哥死!
大哥怎么会死!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苏月兮不停的摇着脑袋,猛的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谁知,由于两人距离太近,苏月兮猛烈的动作顿时吓了李语琴一跳,她本能的将双手往前一推!
还没有站稳的苏月兮就这样被她推了出去。
咕咚——
一声闷响,苏月兮的身子落地,脑袋正巧撞到前边儿供桌的边角上,当场破了个窟窿,鲜血如烟花般迸射而出,顺着后脑勺瞬间向下流。
苏月兮就倒在血泊里,背后的衣裙瞬间沾满了血,并不断的向外蔓延,如一朵开到极致的曼珠沙华,凄厉的尾音,渐渐被淹没在了炸耳的雷雨声里。
“——啊!”李语琴见状,一步步往后退,捂住嘴惊恐的大叫。
就算她心肠歹毒,就算她蛇蝎心肠,嘴里说着希望苏月兮死的话,可她毕竟还是一个闺阁里的千金小姐!年仅十四岁的她,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瞬间脸色变得苍白慌张得不行,脑子里也一片空白!
现在她只知道,流了这么多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苏月兮铁定活不了了!
她杀人了,她杀人了!
李语琴惊恐的望着地上触目惊心的一滩血,一步步后退,转身匆匆忙忙的冒着雨跑出了祠堂,连伞和木屐竟也忘了收拾,就这样一路淋着雨奔回了二夫人所在的罗香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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