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这些,其实还有一层关窍:叶琳琅知道胤禛是个念旧的人。如今李氏闭门思过,虽说是自食恶果,胤禛也愿意小惩大诫以作警示,但是时间长了,心里那份儿惦记是想当然的,只是这面子上未必能过得去,叶琳琅愿意给他个台阶儿。新人承受雨露恩泽是肯定的了,让她跟李氏在一处,也是给了胤禛一个“顺路”去探望李氏的理由,兴许找个什么由头,也便把李氏的闭门思过给赦免了。如此一来,大家就都痛快了,至于他们会不会领会叶琳琅的心意会不会感激什么的,叶琳琅并不在乎,依照她的想法,既然同在一个府里住着,就不必将谁赶尽杀绝,和和睦睦的,才像是过日子的节奏——这才是嫡福晋的胸襟啊,叶琳琅自己都要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妾身钮祜禄氏纳敏,给嫡福晋请安,福晋吉祥。”
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女子,叶琳琅伸手接过她奉上的茶来轻啜了一口,放回茶杯再递一封红包在她手心,轻轻一握:“好好儿的,早日为爷开枝散叶。”看她脸色羞红俯身一拜,叶琳琅笑容更甚。
钮祜禄氏入府,无非是因为胤禛的女人除了乌拉那拉氏之外,连同侧福晋在内,竟都是汉军旗的,进来个满军旗的自是为了平衡势力,所以,她注定是要与乌拉那拉氏同一阵营,只不过皇上钦点,又是太子遣人给送进了门,这份荣耀衬托之下,她是否能认清楚自己的立场,就不一定了。纳敏,温婉贤淑之意,打量着她眉梢眼角的神韵,看上去倒还不像是个糊涂人,叶琳琅淡淡一笑。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李氏一味的沉寂下去,换做了钮祜禄氏风头正盛,宋氏与耿氏也穿插其中分一杯羹,倒是叶琳琅,连胤禛的面儿都罕少见到。这倒不是所谓失宠或是怎的,而是前阵子乌拉那拉氏震慑府中众人,重整四爷府的光辉事迹,以最快的速度传了出去,素来以端庄稳重著称的四福晋,突然老虎发威,当下各门各府无一不在讨论着这位四福晋的手段,声名远播的同时,也给叶琳琅带来了一样无比重要的差事。
就在中秋过后没几天,佟国维的夫人,重病不治,与世长辞。
佟国维是谁?响当当的人物啊!孝康章皇后的弟弟——也就是康熙爷的舅舅;孝懿仁皇后的亲爹——就是胤禛养母的爹,也就等同于胤禛他姥爷!顺治康熙两朝栋梁,灭吴三桂平噶尔丹的大功臣!提起他们老佟家,更是有“佟半朝”的名声!他们家办丧事儿,堪称震惊全国,朝野上下谁不上赶着去凑份子!
想当然的,这场丧礼绝对是规模宏大,比较起对外事务而言,对内事务则是更加的凌乱纷杂,这里原本就是男主外女主内的时代,没有个明白人操持大局,只怕会出岔子,如果在这个当口上,能从皇室中挑选出这么一位来,去帮他们料理打点府中事宜,自然可以为他们解决燃眉之急,也顺便彰显一下爱新觉罗一族对他们佟家的重视。
对内嘛,自然是女眷居多,那么挑选的也一定要是女眷,而刚刚抖擞了一回女子精神的四福晋,自然而然的进入了选择行列。经过商讨研究之后,一道圣谕直达四爷府,宣叶琳琅火速进宫。叶琳琅马不停蹄的赶了去,聆听上头近半个时辰的教诲,总算是闹明白了——
原来是让她参加“治丧委员会”去!
与四福晋同行的,还有八福晋郭络罗氏灼华。
坐在前往佟府的马车上,叶琳琅和郭络罗氏两个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这差事可当真是能压死人的,若是办好了当然是功劳一件,可若是办砸了,先不论上头会不会怪罪,只说这后半辈子的名声,差不多就算全折进去了。看看对面坐着的郭络罗氏白着一张脸,叶琳琅暗暗咬了咬牙,成败在此一举,是扬眉吐气还是名声扫地,就看这一哆嗦了!
车子到了佟府门口停妥,叶琳琅跟八福晋一前一后下了车,迎上前来的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几步跑下台阶,到了二人面前撩袍一跪:“臣隆科多,见过四福晋,八福晋。”
这就是隆科多舅舅,叶琳琅抬手虚扶一把,浅笑道:“咱们今日前来一是悼唁,二是想来尽一份绵薄之力,所以,别说什么四福晋八福晋了吧,比起您来,咱们还都是晚辈呢。”
郭络罗氏跟着叶琳琅说了几句,转而问道:“不知佟老大人这会儿……”
“回二位福晋的话,阿玛因伤心过度,昨儿就已经卧床不起了,眼下这会儿还在房里休息,故而遣臣来迎接二位福晋。”隆科多起身,却依旧礼数丝毫不差。
“哦,佟老大人病了?可传了御医看过?老夫人已然故去,大家也都节哀顺变吧,切莫伤了身子,老夫人泉下有知,也定感不安。”郭络罗氏一声长叹,拿了帕子来拭着眼角。
隆科多一路应着,带着叶琳琅二人穿堂过屋,到了后院的厅子里,隆科多的夫人早已经恭候多时,赶忙请人落座,又连声吩咐着上茶。
彼此都坐了,隆科多清了清嗓子:“这事儿说到底,自是应当我们自家人操办的,可是如今这情形二位福晋也都瞧见了,额娘走的突然,阿玛一病不起,家里头实在是千头万绪,贱内又……”隆科多偏头瞧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夫人,后者讪讪低下头去,他接着道:“实在是劳烦二位福晋了,佟家上下,感激不尽。”
叶琳琅看了一眼八福晋,开口道:“大人无须客气。佟家乃朝中重臣,亦是皇亲国戚,真正算起来,咱们可都不是外人。眼下府上正是用人之际,咱们若是能襄助一二,甚感荣幸。只是我与八福晋都未曾操办过这等事宜,唯恐有所疏漏,故而还望大人与夫人能够及时指点,咱们尽心竭力,务必办妥。”
“岂敢岂敢,此事当真是难为了二位福晋,臣府上下深感愧疚难安。”隆科多起身,又一次行礼下去。
听着隆科多啰啰嗦嗦的实在不耐烦,叶琳琅轻轻咳了一声,捏着帕子揉了揉额角,郭络罗氏倒也机警,扬声道:“好了,大人不必过于客气了。依我看,眼下最要紧的是把桩桩件件都办起来,这样一味的客套下去,只怕是白白耽误了工夫。如今外头也是一堆的事儿,咱们也不便再耽搁大人在此,只留夫人告诉咱们些个琐碎事宜便是了。”
她还真敢光明正大轰人走,叶琳琅默默点个赞。隆科多听八福晋如此说当然不好再留下碍事,嘱咐了夫人几句也就告退了。看着隆科多走了,叶琳琅也觉得松快了些,与夫人对饮了一杯清茶,淡然开口道:“时间不多,我也不再绕弯子,有话也就直说了。”见隆科多夫人点点头,叶琳琅说道,“依我看,这头一件麻烦,便是人口混杂,如今府里的府外的人都多得很,倘若有个手脚不干净的,只怕趁乱占便宜的事儿少不到哪儿去!再者嘛,就是事无专执,说起什么事儿来,底下的人都敢给你这儿领命,真吩咐起来,个个又都忙不迭的往外推,万一一个办不好,你想找谁的责任都找不到!另外还有的就是办差的费用,我来领银子办这个,他来领银子办那个,到头来银子花的不知去向,事儿也不晓得办没办成,身外之物亏些也没什么,只是耽误了正事儿,怕是会堕了府上颜面!”
一番话说下来,不只是隆科多夫人听傻了眼,八福晋也愣在了那儿,叶琳琅看着二人的反应,眨眨眼睛:“有什么不明白的么?”
“没有没有!”隆科多夫人接连摆手,道:“四福晋无需多说,只吩咐该怎么做就好!一切都听您的安排就是了!”
“那好,那我也不再推辞。烦请夫人这就将所有的管事婆子,不分大小高低,只要是插手置办丧礼的,统统叫了来,一个都不许落下。就在厅前头这个院子里,我给她们分派一下各自的任务。”叶琳琅起身,掸了掸衣裳。
隆科多的夫人赶紧着人去把人都叫来,特别嘱咐着一个都不许遗漏。趁此机会,郭络罗氏小心翼翼的凑了过来,低语道:“四嫂,您是当真头一次办差么?”
叶琳琅转头看了她一眼,郑重点点头:“发誓,头一回办差。”之后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只是以前看过红楼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