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浓妆淡抹总相宜。
上午还是天色晴朗,万里无云,阳光耀眼,水波闪动,下午就天色转阴,飘来细雨,雨雾弥漫,山色朦胧,别有一番情调。
一艘古色古香的画舫静静地飘在雨帘之中,西湖之上。
玄妙的琴音伴着优美的琵琶曲飘在雨声中显得有些凄凉。
手指停止跳动,曼妙的曲子嘎然而止,绝色女子收回玉手,依旧坐在琴桌边,望着雨帘幽幽地叹息,眉宇间荡起一抹哀思。
琵琶依旧在怀,女子不解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的琴音为何嘎然而止?起舞的锦衣,单薄的身躯,微抬的侧脸,失神的眼眸,她想,她才华横溢的背后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辛酸吧,她绝美的容颜下也一定有颗多愁善感的心。细长的手指轻柔地爱抚紧绷的弦,她同样侧头望着绵绵雨帘,眼眸中渐渐升腾一片怅惘。
无数雨丝从天而降,平静的湖面泛起朵朵涟漪。
紧密地雨滴拍打在画舫上,响起嗒嗒的声音。
画舫内一片安静,只有嗒嗒的雨声在传递着雨水的侵袭。
她和她各怀所思,静听天籁若雨,想些深藏的流年往事,心中便渐渐有了倾诉的冲动。
不知过了多久,不忍的声音带着些许的胆怯,打乱了嘀嗒的雨声,拉回了她们的思绪。“小姐,外面雨大的很,咱们还去外湖吗?想必今天也没有多少官客。”
上官婉低声叹息,“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去吧兰儿。”
兰儿点点头默默走向船尾,摇起一旁的橹,画舫缓缓地向前行走。
“蝶儿姐姐——你知道杭州西子吗?”她轻轻扬起嘴角,笑容里带着些许的苦涩。
“杭州西子?”孟蝶儿有些惊讶地点了点头,“倒听传说,但无缘一见。”她说着把怀中的琵琶放在了桌边。
“哦?是吗?”上官婉突然来了兴致,“那传说是如何说的?”
“传说,西子就住在西湖边,是前无古人的美人,仪态万千胜西施,浓妆淡抹比西湖;她的歌声宛如黄莺,胜似天籁;她的舞姿轻盈优美,舞尽铅华,多少英雄慕名而来,多少权贵栖居杭州,只为一睹芳容。可这女子生性孤僻,自视清高,虽出身青楼,但卖艺不卖身;多少人不惜黄金白银,不惜倾家荡产,只博美人倾城一笑,但都白费心思,徒劳而归。她随人流而走,随世俗而去,终究没有人见过她的容颜,她就像水中月,镜中花,虽然存在但又是那么的缥缈。可惜天妒红颜,两年前,传闻西子得不治怪病,最终无药可医,香消玉殒。多少人悲天长叹,多少人惋惜至今,一代风华成追忆……”孟蝶儿轻叹,一脸惋惜。
雨滴打在船棚上,雨水又顺着棚边滴落在船板上。
上官婉抬起手,手指轻轻拨动一根琴弦,溢出一个优美而低沉的音符,“西子没有死。”
孟蝶儿诧异,她望着她完美的侧脸,不明白她为何说的这么肯定?
上官婉紧紧地盯着雨帘,眸子里渐渐升腾起熊熊燃烧的怒火,她双臂节奏地摆动,双手急促地抚琴,弦音腾空而起,蜿蜒曲折,铿锵有力,抑扬顿挫。无数的音律仿佛能个渗透每一个毛孔,流到人的心里。
满头珠花摇摇欲坠,迎面的风吹起锦衣玉纱,雪白的手挽在宽大的衣袖中若隐若现。
孟蝶儿望着她的指尖,纤细得如若无骨,悠然舒缓地在琴弦间游走,乐自指发,而怒,则由心生。她知道她在发泄,发泄心中恼怒与怨恨。
“啪——”伴随着清脆的声音琴弦断裂,琴声也嘎然而止,殷红的血顺着指尖缓缓地滑落在七弦琴中。
“啊——流血了——”孟蝶儿慌忙起身,掏出怀中的手绢小心翼翼地包裹上她右手的食指。
“妹妹,我不知是什么刺痛了你,又让你想起那些流年往事,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也不能伤害自己啊,有什么辛酸,说给姐姐听好吗?让姐姐做你的闺中密友,做你值得分忧信赖的人,好吗?”她握紧她的手指,一脸的诚挚。
她望着她,丑陋的面容,狰狞的疤痕,在这一刻也显得那么楚楚动人,她心底涩涩的,眼睛里陡然升腾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姐姐,我就是西子,杭州歌妓西子,传说中,那个死于不治之症的西子。”她的声音很轻,但却包含了无数的辛酸与无奈。
孟蝶儿惊怔,握住她的手不自觉地滑落,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上官婉又抬头望向雨帘,倾诉的冲动在心中翻腾,她“我的爹爹原本是镇西大将军,他和数百万大军,不辞劳苦,常年驻扎西北,保我山河,他英勇神武,立下汗马功劳,屡建战功,人称常胜将军。”她的眸子闪亮,语气里充满了骄傲,“那一年我七岁,天空也是像现在一样飘着绵绵无尽的雨丝,爹爹被一封诏书急召回京。奸臣的一封奏章,诬陷爹爹重握兵权,有谋反之心。无能昏君听信谗言,一道无情圣旨,把爹爹打入天牢,隔天问斩,将军府被抄封,我和娘无家可归,带着爹爹的骨灰一路乞讨来到杭州,本想投奔娘舅,怎料娘舅早逝,舅母将我们乱棍打出。我和娘遍体鳞伤,却也无奈,又一路向南,荒山野岭中有一座简陋的茅草屋,从此那便成为了我们的家。种地砍柴、刺绣剪花,日子虽然清贫,但也能吃饱穿暖。可上天并不垂怜,那年冬天,杭州飘雪,过膝之余,娘因过度操劳,倒在冰天雪地里。娘自知时日不多,她虚弱地喘息,断断续续地告诉我,当朝宰相与爹是八拜之交,他意欲谋反,求爹爹助他一臂之力,爹爹死活不允,并好言相劝,望他悬崖勒马,岂料他恶人先告状,回京参了爹爹一本,并伪造诸多证据……”她的眼圈微红,声音有些颤抖,“娘带着不舍与挂牵,散手人寰。我痛哭流涕,心生怨恨,把娘和爹爹安藏在一起后,就连夜下山,直奔京城,我已被仇恨冲昏了头,带着不顾一切的冲动,哪怕拼上性命,也要报仇。”她的眼中升腾起仇恨烈火,然而转瞬变得无奈,“怎料到会昏在杭州街头,也许是急火攻心,也许是多日未食……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古色古香的大床上,绸缎的蚕丝被盖在身上,点燃的火盆驱散着冬日的寒意。一位浓妆艳抹,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女子笑吟吟地看着我。我最后才知道自己被杭州最大的妓院——醉红楼的嬷嬷救了。那时的我已经冷静下来,我知道自己身单力薄,即使翻案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也想过夜闯府邸,刺杀宰相,可爹爹只教了我轻功,武功根本还没来得及教,再说相府戒备森严,那奸臣也不是泛泛之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我还未搜集到有力证据以前,我必须要有个栖身之地,而青楼龙虎混杂,也算得上是搜集情报的最佳场所,于是我就留在了这里。所以我也没有告诉嬷嬷我的身世,我只说自己是孤女,她也恰巧无儿无女,待我甚好,视如己出。十岁那年,嬷嬷还请来夫子,欲教我琴棋书画,可娘也曾苦教,我信手拈来;翩翩舞姿,亦难不倒我,再结合上爹爹教我的上乘轻功,随风起舞中带着柔种带钢的美韵。十五岁时,一曲昭君赋轰动杭州;一支飞天旋舞,舞动江南。嬷嬷更是利用人之好奇的秉性,将我包装掩藏,从此不管是起舞,还是弹琴、吟诗,都要带上面纱,布上幔帘。我成了醉红楼神龙见尾不见首的花魁,人称西子。”上官婉静静地望着西湖,迷离的眼睛像是在回忆中思索。
孟蝶儿望着她,心中一阵痛惜,她紧紧握住她的手,想要用自己拥有的温暖抚平她眉宇间的清寒……
“两年前,老皇帝天下选妃,杭州知府指名要我参选,我本心有不甘,但想,只要进宫就能见到狗皇帝,就有机会为爹爹翻案,搬到根深蒂固的老宰相,因而报仇雪恨。于是我不计后果,义无反顾的答应。嬷嬷虽然不舍,但更多的是高兴,她把自己珍藏几十年的南海明珠赠我,我知道她已把我当做亲生女儿,我只能跪地叩首,答谢救命、栽培之恩。”上官婉一脸的风轻云淡,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然而漆黑的眼眸无情无欲地盯着雨帘,仿佛以看尽了世态炎凉,“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我前往京城的当天,脸上、身上莫名地长出片片紫斑。嬷嬷请来郎中,郎中说不出个所以然;杭州知府派人请来江南名医,然而名医也是徒劳,找不出病因,只道蹊跷蹊跷,但又说不出蹊跷在何处。转眼又是三天,这三天中我疼痛难忍,身上的紫斑渐渐溃烂,流出黏稠的黄水,几乎体无完肤。青楼女子冷嘲热讽,她们打着探视的招牌,实质是在看我的丑态,她们真正想的是,如何才能抢夺到替补的秀女名额。选秀之日愈来愈近,我的病情也愈来愈重,水米不进,大多的时间都在昏睡。知府如坐针毡,各省的名单都已送往京城,如果指定之日秀女未到,就是欺君之罪,知府和嬷嬷悄悄商议偷梁换柱。然而隔天,醉红楼凡是有姿色的女子,脸上都接二连三的长紫斑,只有红绫一人,依旧肌肤赛雪,嬷嬷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选择地决定她去替补。此时的醉红楼已停业半月之余,闹得人心惶惶。在红绫去往京城的前天夜里,她对嬷嬷说,我的病传染力太强,必须要焚烧衣物,切断病原,要不醉红楼所有的人就得死于紫斑病,更何况我现在已经奄奄一息。嬷嬷不舍,但也在犹豫中摇摆,最后,嬷嬷把这事交给红绫去做。这个蛇蝎女人,丧心病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命人把我抬出醉红楼,放在荒山野岭中的麦秆堆上,想让我和那些麦秆同时化为灰烬,可被她买通的那人还算有良知,他没有点火,只是把我扔在了那里……”憎恨的声音从齿缝间溢出,转而上官婉有感慨起来,“苍天有眼啊,我被好心人救起,送往雷锋塔,老方丈又把奄奄一息的我从鬼门关抢了回来。他告诉我,我中了毒,中的是苗族独制的斑斓紫……是她下的毒,只因荣华富贵,只因后宫权势,她就至姐妹们的生死于不顾。可是她真的就得到了吗?真的就幸福吗?”她的声音最终化作幽幽叹息。
孟蝶儿听得出神,她不敢相信这个绝美柔弱的女子竟然经历了这么多的曲折坎坷,她要比她想象中坚强的多。“那最后呢?”她轻声问。
“最后?”上官婉望着点点涟漪的湖面,目光渐渐变得柔和,“我在雷锋寺中遇到那个救我的男子,那个闯入我生命又蓦然消失,带走我心和泪的男子……他不要我……”她苦笑,“我又回到了醉红楼,只是这西湖之上,再没有西子,而是多了上官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