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的停了,风渐渐的小了。
一只叽叽喳喳麻雀站在芭蕉树顶,低头饮凝聚在芭蕉叶柄脉络间的清澈雨珠。
清凉的风夹杂着泥土的芬芳从窗外飘进来,垂地的白纱轻轻摇曳。
“她——永远、永远……都是我最爱的女人——”他的眉宇溢满深深地思念,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爱意。
孟蝶儿低下头,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眶里悄然无声的滑落,一种温热的感动充斥在她的胸间。
皇帝终于抬起头,望向窗外的红墙黄瓦,楼台亭阁,声音中充满了无限感慨,“如果时光能够再倒流,如果一切能够再演绎,如果还能再给我一次抉择……江山美人之间我绝不会再徘徊,绝不会再犹豫。”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无限的激情与冲动,“为了她——抛却江山又何妨,弃黎民百姓又何甘?我情愿做一个天下人嗤笑的沉浸于美色的无能昏庸之君。我情愿与她做一对平凡夫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相濡以沫,风雨相依,共剪西窗,举案齐眉。可这些只能是我的奢望,我的幻想,再也没有机会了,一切都不可能再重来……”清澈的泪珠爬满了沧桑的脸,此时的皇帝没有了往日的尊贵与威严,有的只是一个孤寡老人的无奈与寂寥。
双眼盛满感动的泪花,孟蝶儿望着他,苦涩的浅笑,笑容里却带着自嘲的味道。她想起了唐彦,想起了那个冷漠的负心汉,想起了那个为了荣华名利不择手段的男人。他的阴谋不会得逞,他不会夺过皇上手里的江山,他更不会登上那把天下男儿向往的龙椅。因为,他没有皇上的胸襟,没有皇上的仁慈,更没有皇上有情有义。这一刻,孟蝶儿竟是如此的坚定,如此的胸有成竹……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真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位痴情帝王……
“唉——”皇上深深的叹息,声音里充满了自责,“如果朕没有遇见她,如果朕没有与她一见倾心,如果朕没有替她赎身,那么她还是凝眸阁中弹琴吟唱的花魁,还是舞动京城的第一美人,还是堕如红尘但却又清纯的女子。如果朕没有把她带进皇宫,而是把她安排在宫外的府邸,那么也许我们至今仍风雨相携,相偎相依。如果不是朕的宠幸与爱恋,如果不是朕誓要给她一个名分,如果不是皇后的妒忌,如果不是母后的压迫,如果不是文武百官的反对,她也许就不会怕我为难,甘愿走进冷宫。如果当初我放她走,如果当初我抛弃天下、皇位、荣华,与她奔走天涯,相忘于山水,那么就不会有母后的懿旨,就不会有皇后的赐死……”他一脸悲痛,岁月刻下的皱纹里溢满了回忆的无奈。
孟蝶儿听的入神,她虽然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但已从他的话语中她得知了一切。是啊!富贵的帝王怎能立贫贱的青楼女子为妃呢?即使再怎么深爱,也冲不破世俗的枷锁啊!孟蝶儿垂下眼帘,遮掩住了眼底的无限惋惜。
“那天我去狩猎,刚巧不在宫中,不然他们怎敢下此毒手。不过皇后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她并没有死——”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侥幸的味道。
孟蝶儿猛地抬起头,惊怔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三尺白绫搭于梁,柔弱的身躯悬于空,可她却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不知是坚持,还是不甘?还是想见朕最后一面?心狠的皇后也许当时过于心虚,所以忽略了她的鼻息、脉搏。她命人把她装入麻袋,悄悄的运出宫埋于城郊的荒山。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啊!她被我的心腹救起,也就是朕的一品带刀侍卫。朕真的庆幸许了他一天回家探母的假啊!为了护她周全,朕没有再把她接进宫,而是把她交给了侍卫。侍卫带她回了家,接管了父亲的家业,为了避讳旁人的闲言碎语,他们只有拜堂成亲,但她只是他名义上的妻。朕几乎每个月都溜出宫去看她,她依旧是那么美,那么贤淑,那么满足。直到她珠圆的小腹再也遮掩不住,她才娇羞甜蜜的告诉我,她四个多月前就有了身孕,怀了朕的骨肉,朕欣喜若狂。我们的结晶在她腹中孕育,一天天的长大。我想那应该是她此生最甜蜜,最快乐的时日吧。”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与欣喜,“六个月后,他为朕生下一个可爱小公主,可天意弄人,她却因难产而死。从此世间再无雨荫,再无朕心中的妻,再无朕此生最爱的女人……”
雨荫?那个女子名叫雨荫?这雨荫阁恐怕是为她而建,又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吧?孟蝶儿若有所思,皇上的爱已经超乎了她的想象。
“如果真的可以,朕愿意用如画江山去交换她的生命,可一切都是枉然……”浑浊心酸的泪珠再次从眼眶溢出,他的声音里带着愤怒,“朕一气之下把皇后打入冷宫,下令进军瓦克。可母后却心急火燎,万分阻挠。是的,朕不能拿士兵的生命做赌注,不能把天下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他的声音充满了悲痛的无奈,“我日日寡欢,相思成疾,母后痛心疾首,无奈之余下令,为我天下选妃。后宫渐渐充实,个个嫔妃美若天仙,国色天香,可我却再也没有怦然心动过,我的心已随着雨荫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朕此生不会再倾心于任何一个女子……”
他的声音坚定,让孟蝶儿听了,像是吃了一粒定心丸。柳眉轻皱,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立自己为妃?可又为什么他见到自己会那么反常?又为什么把她留在宫里?让自己住进这雨荫阁?
仿佛感知到了她的困惑,他转过头,定定地望着她,浑浊的眸子,恍惚的目光让她有些不安,她知道他正在透过她寻找她的踪影。
“因为——你长得像她,尤其是含愁带怨的眉目,简直如出一辙;还因为——你怀抱琵琶轻轻吟唱的样子,简直让我看到了当年的她;还因为——你们偏爱白色,喜欢身穿无尘白衣。知道吗蝶儿?垂地的白纱中,身穿白衣的你抚琴吟唱,仿佛让我回到了当年。可我迷魂中也清醒,我始终都知道,你不是她,不是雨荫,不是我深爱的女子。也许我是自私的,我想留住你,可又想放你走,我一直就这么徘徊,就这么犹豫着……”他长叹一口气,又轻抚手中的丝绸伞,“有时候,我以为你是她;有时候,我又以为你是朕失散多年的小公主……”他忽然又自嘲的笑了,“怎么可能呢?年龄也不符合啊,况且她们都离我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