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到清溪书屋,停在门口镇定了一下情绪,手放在门上却不敢打开又缩了回去,发木了片刻,才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屋里有着清淡的熏香和未散干净的药味,混在一起有种说不清得沉闷感。玄烨靠在床头正看着一本奏折,他的神情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是整个人看起来单薄的让人心疼。
我走过去,皱着眉说:“在床上就不要看奏折了,好好休息。”
他朝我笑了笑,挥手让屋里的人退下。我在床边坐下,瞅着那本奏折,他把奏折递给我,我一愣便打开来看,随即捂着嘴抽噎起来,李韵真的死了,自杀!成王败寇,高傲如他又怎能接受失败呢。我想起他临走时自信的笑脸、对我忠诚的告诫和那散落的泪珠,泪流了下来。
我擦干泪水,喃喃的问:“可有子嗣?”如果有的话,我愿代养。
玄烨摇了摇头。我叹了口气,没有子女啊!沈氏的愿望终是落空了!我想起那日沈氏抽得上签时的激动,往后她该如何生活?“他的夫人呢?”
“殉夫!”
殉夫啊....失去所爱的人,生不如死!对她来说这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玄烨递给我一封信,我看着上面潇洒的字迹,心中越发难受,李韵的字永远是那么洒脱,让人觉得清爽舒服。
我淡淡地问:“你可看了?”
他微点头:“夹在奏折里,他最后的话语。”
我把信收好,低着头不说话。
他忽然道:“老祖宗不必顾虑,想说什么便说吧,这最后的谈话。”
我身子一抖,抬头看着他问:“你怎知道?”
“先帝很聪慧。”还是那平淡的语调,仿佛不是什么重要的话题。
我不知福临都跟他谈了什么,那时他明明只是个孩子:“你知道多少?”
“不多也不少。”他低头玩弄着手指上的白玉板指,白云间有一条腾飞的龙。
“抱歉!”我闭上眼,秘密有时也是一把双刃剑,我睁开眼咧着嘴角:“秘密!你心中不是早已有了决定吗?”
他诡异的一笑:“这个嘛....天晓得!”深似海的明亮双眸紧紧注视我,似是希望能从我的表情里得到什么,又撇开头说:“您还真是喜欢‘秘密’啊!”
人有时候就是为“秘密”而活,我转移了话题:“还记得你登基前我说过什么吗?”
“戴王冠的头,是不能安于他的枕席的。”他重新带着温柔看着我,他深刻明白这句格言的意味,从未有过懈怠,要不然他也不会稳稳做六十一年的统治者。
“这就是帝王所要面对的,你做得很好。”身为帝王,不仅要忧民、忧国,还要忧自己的命是否活到能看见这锦绣江山。
“是嘛。朕至今仍有鸿鹄之志。”
他一声叹息,叹出了六十一年来满怀的愁苦和不甘,我心顿觉难受,扑在他怀里哭泣着。
他的眼圈也有些红,抚摸着我的背:“朕,不甘心啊!”
我知道,这种难受我多少懂得,此刻,我真的希望自己能拥有魔法:“你该明白拖延人生命的事我办不到。我....”我还是说不出口,那个所谓的“秘密”。
“朕明白,到时老祖宗不要来。”
我很清楚他的意思,紧紧地抱着他,他不想让我见到他的尸身,他不想让我再哭泣。可是....我不知胤禛是否也这样想。
他抚平我紧皱的双眉,笑问:“老祖宗现在可幸福?”
“胤礼待我甚好,我很满足。”
他摸着我的头发说:“那就好,只可惜....不如朕从宗家子弟中过继一个吧。”
我苦涩的笑笑:“不必了,如果我怀孕,那么我的大限也就来了。”最起码这话如今不该瞒他。
“这样啊....”
他没有表现出震惊,也并不觉得奇怪,语气像是在肯定自己的猜想,仿佛他早已察觉到一样。
他看我用惊讶的表情望着他,拍了拍我的手说:“朕说过,不多也不少。”
我不得不说:“你让我感得恐惧!”我实在看不透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有时让人觉得亲切,有时却让人感到害怕。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我的心刺痛着,他是个伟大的皇帝,同时也是个孤独、温柔的普通男人。我握紧住他的手,悲伤的看着他,眼泪止不住的流着。
他看我这样子笑道:“老祖宗还真是爱哭,侄孙儿还是喜欢老祖宗的笑,像明媚的阳光,像盛开的花朵。”
我努力扯了个灿烂的笑容,摸着他满是褶皱、瘦弱的脸庞:“烨儿....”我轻声叫着,除了叫他的名字,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将他憔悴的面容深深印在眸中。
“老祖宗能再吻朕一次吗?”他突出的颧骨上有着可爱的红。
我有一些恍惚,仿佛眼前坐着一个年幼的顽童,而不是生命即将枯竭的帝王,我流着泪在他额头轻轻一吻,然后抱住他痛哭着....
“老祖宗怎跟个孩子似的,时辰不早了,现下天晚的早,您还是回吧。”他把我从他身上推开。
突然涌上心头的不安,让我无法离开他,有种不详的预感,仿佛一离开他,他便会立刻消失一样:“我今儿还是陪着你吧。”我请求道。
“回去!”他又恢复到帝王的口气,不容反驳。
我只好站起身,一步三回头的往门口移动。打开门时,我又望向他,眼睛已被泪水蒙住,脑中嗡嗡作响,似乎看到他在对我说着什么。
我哽咽道:“烨儿....祝你好梦....”
我不想说“再见”,这两个字我越来越痛恨,什么“再相见”的寓意,全都是鬼话!我冲出门不停的跑着,直到跑累了便跪在地上不停的哭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