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安静的坐在相门茶楼里,早已晴朗的天空浮动着几朵薄云,茶水从热转凉,日头一点点偏西,直到消失无踪,直到黑幕笼罩整个静谧的“兰韵”包厢,我才站起身重新沾上胡须、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陆府。
触摸着小巷一侧冰冷的墙壁,我远远看到陆府门口闪耀着温暖的烛光,是谁在等我?我眨巴眨巴疑惑的眼疾步过去,没想到竟是陆瑄。
“陆兄,大晚上的,你站在门口做甚?”
陆瑄见到我吐了口气,原本焦急的脸放松下来。“舍妹见天色已晚、贤弟还未回心中焦急,但顾着女子操守不好露面来迎,陆某只好替舍妹出面。”
原来是疼爱妹妹的傻哥哥,我浅一笑,却显得虚弱无力。“有劳令妹挂念,只是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挂念的愈多便愈加难以舍弃,陆兄应该明白道理,还请多加劝阻令妹才是。”
“月贤弟所言极是,不过陆某只这一个妹妹,实不愿见她伤心落泪,甚是为难啊。”陆瑄侧头低叹一声,似故意而为。
我偷觑陆瑄一眼,想让我出面解决的心思大咧咧的显现在精致的脸上,他还真是单纯。“不必担忧,在下会小心处理。”
陆瑄惊诧的望着我,唇角略一抽动便沉默不语,直到走到我房间门口时,他才问:“今日遇到何事令你面色苍白、嗓音沙哑,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
你?我这么快升格为亲密朋友了?“陆兄这般纯粹,怎为官呢?”
“只是出于关心,你想太多了。”陆瑄撇开脸,怕再让我瞧见他此时显露的心情,微一躬身提着灯笼离去。
我静静看着陆瑄,一直到他身影从我眼中消失,我才重重的倒在月童怀里晕了过去。
睁眼时已近中午,我一手支撑起软绵绵的身体,一手揉捏着疼痛的额头,隔着纯白帐纱将透明柔和的光线掠一眼,犯懒不想起床。
“童儿,童儿。”我有气无力的喊着。“给我拿碗荷花粥来。”
房门打开又关上,只半拄香,房门又被打开,这一次飘来荷花的香气。
我撩开帐纱打算接碗,正巧对上陆瑄璀璨的星眸,彼此怔了一会儿,我本能的迅速将锦被拉至颈部盖住全身,脸起红霞。
陆瑄惊呼道:“你是女人?!”话落,他脸色发白,端着锦盘的双手有些发抖。
我微一点头,心里埋怨月童不该乱跑害我出糗。刚埋怨完,月童便端着药汤进来,见此情形将汤碗搁在桌上,上前挡住我。
“不必了,已经泄露春光,没必要再挡。”我拽了拽月童的衣襟,他便退到一旁。
我平静得想从锦盘里端粥,刚碰到碗边忽被烫了一下,赶紧缩回手蹙了蹙眉。
“小心烫。”陆瑄将锦盘放在锦被上,手执银勺缓慢搅动粥使其散热。
我白了陆瑄一眼,这话他干嘛不早说。待粥温度适宜时,他舀起一勺打算喂我。月童拦住他、将银勺夺过喝下,几秒之后,月童朝我点了点头,这才将银勺还给他。
“这是在做什么?”陆瑄迷惑不解的瞅着我。
我扯了扯嘴角道:“没事,你不必上心,我的随从在例行公事罢了。”
“哦。”陆瑄半信半疑的重新舀粥放入我口中。
几口热粥下肚,身体渐渐有了气力舒服许多,精神也有所好转,我随盯住陆瑄羞红又写满问题的脸,如此毫无警戒得让人轻易知晓心事,看来他日子过得相当舒坦,无风无浪的成长有时并非好事。
这时,一矮小年幼的家仆在房门外喊道:“少爷,老爷请您去前厅,有贵客临门。”
“知道了,这就过去。”陆瑄回应一声,将未吃完的粥递给月童,转回的脸上多了一丝温柔。“好生歇着,我去去便回。”说罢,他瞅着我片刻之后,好似恋恋不舍的离开。
汉人的毛病,我心里略带讽刺的笑了笑,真是单纯的可爱!我起身将桌上的药汤一饮而尽,梳洗过后打开包袱,从里面随便拿了件绛紫百合长裙,稍作打扮便前往前厅。与其想各种借口敷衍玉莲,不如本色示人来的痛快。
客厅里正互道着客套的嘘寒问暖,其中一人熟悉的声音令尚未走入得我大吃一惊,为何允礼会来此?心下猜测狐疑,却未想通,还是探一探吧。于是,我定了定神,步伐轻盈的步入客厅。
鹤屏前的尊位坐着身穿宝蓝绸袍华贵英气的允礼,次手旁坐着一位鹤发松姿的老者,手捋白须、黑白分明的双目炯炯有神,稳若泰山。
允礼惊愕的眼神一闪而过,端起茶默不作声。身旁的老者微斜眼瞄了允礼一眼之后,似笑非笑地兀自打量我,亦默不作声。
“你怎来此?”陆瑄诧异道。
最先沉不住气的人果然是他。
“瑄儿,你认识这位姑娘?”老者将陆瑄表露无遗的心思尽收眼底。
陆瑄一迟疑,才回道:“不瞒祖父,孙儿前几日刚结识月姑娘,只因她到此游玩未寻到住处,孙儿便将她收留府中。”
“哦?月姑娘?”老者一挑眉,唇角挂着淡笑。“不知月姑娘家住何处?令尊以何为生?”
我未接话,倒是陆瑄抢着接道:“月姑娘父母双亡、孤苦伶仃,在京城中做些小买卖为生。”
“瑄儿,老夫并未问你,你抢来做甚?”老者语气不冷不热,却带着不可违背的威严。
陆瑄蹙眉张了张嘴,终是不敢反驳,抿着嘴低头坐回原处。允礼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心下明了,冷笑了笑,悄悄在老者耳边嘀咕几句。后者明眸波动一下,赶紧离座想施礼。
我摆了摆手道:“不用了,你们谈正事,我在外面等他。”说罢,我转身出去。
手里转动着松枝,我倚着廊柱等待允礼。突然,温雅秀美的玉莲闯入我的视线,一霎那,她双手捂嘴,妙目浑浊充满震惊与难以置信,宛如惊弓之鸟般奔去,只留下石砖地上的点点泪斑。
“你又给我惹祸了。”允礼嗔怒道。
我扔掉松枝,朝允礼嫣然一笑道:“呦,谈得可真快啊。我竟不知我夫君有这么大本事,能在短时间内解决掉一只老狐狸。”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才是啊,夫人。”允礼面带微笑。“能谈得这般顺当,也是托了夫人你的福。我竟不知我夫人有这么大作用,能使狐狸转眼间变成兔子。不然,他未必肯松口呢。”
“说什么三日,不过一夜而已。”我只回允礼半句话,一夜之间判若两人,他当真放下了吗?那张灿烂的漂亮笑脸让人难辨真假。“有件礼物我想送给夫君。”说罢,我扭头朝月童一点头,他便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捧到允礼眼前。
允礼低头一瞧,瞬时呆住,少顷,他指着东西拧眉问:“你怎会有兵符?”
“这有何不可思议的?没有哪种权力比得上手握兵权吧。我只是将我控制下、属于镶红旗的一小部分步军兵符还给你罢了,我想用它问你一件事。”我见允礼愁眉不展,心下到有几分得意。
“何事?”允礼将兵符揣进怀中问道。
“那年——岳钟琪为何会在府中?”我直起身子,正色道。“虽说臣子出入皇子府并不奇怪,但在那么敏感的时候、一个从一品提督出现在皇子府中怎不令我生疑?和我说说吧,是想让我安分的玄烨?是磨刀霍霍的胤禛?还是伏地不动的你?”
允礼一愣,看我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旋即苦笑一声:“如果我说三样都有呢?”
“原来如此。”玄烨命岳钟琪打探我的动向,胤禛命他和允礼通气获取情报,允礼又命他搪塞保命,搞得可真够复杂,完全多余的程序。我重新倚回到廊柱上,双手交叉抱胸,沉声一叹。“不能怪你,怪只怪我们生在皇室里。”
“我早该想到没那么容易瞒过你。”允礼垂首摇了摇。“我总以为两个人朝夕相对,没必要着急。每日回府前脑中都有很多话,回府之后看到你我就想,明天吧,明天再告诉你也不迟。可是,我错了。如今,再也没有明天。但幸好,让你知晓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我开口道:“明日,我便离开苏州。”
“嗯?这么急?不是来游玩的吗?”允礼疑问道,旋即了然,自嘲的一笑。“瞧我,忘了你的决定,你自然是要回去的。”
我呵呵笑出来:“我又没说要回京城。这里的事情已经办妥,没必要逗留下去。你刚才不也看到了,我又惹祸了呢。”
“不回?”允礼有些摸不着头脑。“你究竟想如何?”
“回杭州,等着他派人来接我。”我小心翼翼的看向允礼,果然,他紧锁的眉间带着悲愤,却硬是忍住未发作,难道……“允礼,我再问你一遍,你果真不知我在此吗?”
允礼瘦弱的身体轻轻颤抖,最终,什么也未说径自离开。然,对我而言,这已足够说明一切。胤禛的问候还真是热烈,他该偷着乐了,一定是见我如此逍遥自在生气了吧,可怕哦。那我让你继续生气好了,我倒真想赢你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也好,渴望赢过作为帝王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