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退下了,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突然发现四周的光线较进殿时暗了许多,血红的夕阳在大殿的石柱上卸去了最后一抹朱砂,就连柱子本身的轮廓也在如潮水般袭来的昏暗中变得模糊。这种不适应的感觉,仿佛她刚从另一处光阴中走出,从新回到了现实中来。她在昏暗的空寂中闭上眼睛,两滴泪水无力遏制地从眼中滑落,她的手紧紧握住盒子,坚硬的棱角割痛了她的手掌。她却不想将它打开。因为,她怕……
早就该想到,这是伊晴自己的选择。伊晴已经没有了孩子,也没有了太后的封号。以一个庶人的身份被软禁在栖凤宫中。如果真的是死于暗算,那个暗算她的人便是她自己。
……
伊晴的死送走了深秋的萧条,萧然的冷风卷过铺天的悲恸,终于化为如刀一般的冷冽犀利。伊晴死后的第三天,初冬的第一场雪在京城降落。一夜之间,千里冰封,城里城外都被皑皑的白雪覆盖。
没有阳光,山上,苍白的天色与地上的积雪融成一片。
云萱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盒子,打开盖子的瞬间,纷纷扬扬的粉末从盒子内飞出,袅袅婷婷,形成一抹淡淡的,白色的雾气,很快四散在风中,与漫山的雪融为一体。冷风如刀,卷着雪花割着她的脸,手中的盒子里却再也空无一物,伊晴,真的离开了。
那日翠儿交到她手中的盒子里装着的是一封用蜡丸密封的信。伊晴走得太匆忙,她从那日感染风寒后便一直在服慢性毒药。她相信云萱一定可以帮助她离开皇宫,可是,她爱云壁,却做过西楚的贵妃,甚至太后。到了云壁身边又能怎样?云壁肩负社稷重任,她不能再成为他的负担,还有他们可怜的孩子,有一个失节的母亲,以后还能抬起头做人吗?她愿意牺牲自己,来成全世上她最爱的两个男子。
她对毒药的药性把握的十分到位,瞒住了她诊治的御医,纵然病入膏肓也不会显出中毒的症状来。她一心求解脱,又担心云萱会因此怀疑她的死因,便在临终前写下遗言,交给自己的贴身侍婢。一但云萱追查下去,便将这封信交给她。这样便可以保全栖凤宫的宫女以及为她诊治的御医……
视线渐渐模糊,她突然记不清伊晴平日的样子,伊晴似乎从未到过西楚,从未做过西楚皇帝的妃子,甚至西楚的太后……伊晴,经历了这么多事,只有你还是善良的,只有你没有变,只有你的记忆没有死去……只有你,才是真正不死的。
她望着苍白的山色,轻声低喃,两滴冰冷的水珠落入口中,破碎在声音里,又被卷入扫过的风雪中,可她却感觉不到自己在流泪,如同她的心,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北风发出如同呜咽一样的声音,她却在恍惚中听见了一个女子的笑。是伊晴吗?她被长期禁锢的灵魂终于获得了自由,可以去找她的梦,她的家。
她被撒向空中的骨灰,有的散落在不远处的雪地里,有的落在枯枝上,与上面承载的雪粒融为一体。但总有被风吹得更远的,吹被蜂带刀江东,带到云壁身边。
云壁,你现在在哪里,中原气候比这里温暖,你到的地方应该不会下雪吧?但如果你在的地方下雨了,那一定是伊晴的泪,是她的吻,是她唯一能够爱你的方式……
云萱在抛洒玩伊晴的骨灰后又去看了季嬷嬷。回到王府,天色已经擦黑了。回复路上,她感到全身的骨头都要散开了,带着虚脱一般的疲倦,她从马车上下来,云蝶见她脸色不好,便要搀扶她,被她摆手制止。她一步步走进王府大门,伊晴解脱了,可她却还要回到这个牢笼里。她的心永远都无法像伊晴那样得到真正的解脱。她救了族人,救了大秦,却又背叛了他们,她现在是西楚的摄政王妃,她嫁给了她的敌人,就算死了,也无法找回从前的自己。
她的脚步越来越虚浮,走了一阵,意识竟分辨不出方向。夜色如海,足下的雪地映出森然的白光来。迂回的长廊迂里,随处可见的朱砂灯盏如一只只浮动的眼睛。脚下一滑,她的身子感到越发无力……
“姐姐……”
云蝶的失声惊呼,是她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听到的最后声音。
……
“她怎么样?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晕倒?”云蝶忧虑地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云萱,轻声问太医。
太医欠身答道;“小姐,王妃并无大碍,只是心中积郁太深,再加上有孕在身,”他顿了顿,似乎有意岔开刚才的话题,“如果臣没有说错,王妃昏迷前应该有过过于强烈的情绪。”
积郁太深?云蝶顿时感到心如针刺,她垂下目光,算是默认了。太医又道;“小姐放心,王妃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所谓心病还须心药,王妃虽没有任何症状,抑郁之结难除,也不能完全说是没有任何大碍。”
“你的意思我明白。”云蝶轻声应道,目光一直凝在女子沉睡的脸上,苍白的憔悴已经染上一层病态的红晕,如同沁入水中的胭脂。
一股从天而降的强烈恐惧沉重的压在她的心上,她的每一寸神经都在发抖,痛苦地抽搐——她真的好害怕,万一姐姐就这样永远的睡过去,该怎么办?这是她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啊!积郁太深……姐姐做了这么多事情,纵然她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不,就是这双沾满了鲜血的手,死死的卡住了主人的脖子,这就是宿命,一个善良的人被一次次蓄意的阴谋,一场场生离死别生生逼成魔鬼,不得不承受的宿命!国破家亡,看着亲人一个个死去,与心中至爱被迫形同陌路,又与仇人牵扯不清,一颗心到底能承受多少痛?云蝶比姐姐更无情,愿意为姐姐承受所有的折磨,可是,真的可以吗?姐姐依然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而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帮姐姐打开心中的郁结?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还有,她的脸色突然变了;“太医,你刚才说我姐姐怀了身孕?已经几个月了?”有了身孕,心中会不会多一丝希望,少一些痛苦?
令她吃惊的是,提到身孕,太医的脸色竟沉了下来。不等回答,门外响起了侍女恭敬的声音;“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