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最后一个病人,她想着,人还真是奇怪的生物,可以随意控制自己的情绪。这种收放自如的感觉,在苏璇彩看来是极好的。但在庄静文看来,便是一种病,所以下班的时候她来找苏璇彩,死活拖着她去看病。不远,就在儿科门诊室的对面。
齐仲孝正等着庄静文的那位朋友,看见她们两人进门,也不惊讶,略微的笑着道:“请坐吧,要看什么病。”
“你早就知道我带她来看病呀。”庄静文问着。
“我不知道。只是对于病人的心都是一样,谁来我都会竭尽所能的去医治,助人快乐也是行善积德的一件事情。”齐仲孝回答她。
“难怪啊,今天齐医生会去帮助内科的同仁们,你现在是医院所有同性的公敌,异性的偶像哦。齐医生,我看好你哟。”庄静文笑着说话,一句一句语速极快。
“你带我来这里干嘛,妨碍齐医生下班。”苏璇彩此刻也是笑着说话,一句一句语速极慢。
“你不是说最近一直睡不好吗,看看中医配点药,吃个几天改善一下啊。”庄静文朝她眨眼睛,口中念念有词,突然又道:“我想起来了,我晚上有个聚会。要先走了,你看好病就自己回去睡觉啊,不要想着唬弄我,明天我要问齐医生的,是不是啊,齐医生。”
“是,是。我一定会替庄护师的朋友看好这病,让她不再失眠,好了吧。”齐仲孝笑着起身送她,两人口中说笑,眼里含笑。
苏璇彩突然间觉得自己被买到了一座深山,她无意在网上看过的一张帖子,被买到大山的女孩子拼了命的想要逃出来,奈何每次都被抓住,那里住的人似乎都有一种共识,那就是把她抓回来,抓回来。
她猛地起身想要离开,齐仲孝抓住了她道:“你去哪里。”
“我要下班,我要回去。”她着急的说道
“我也下班了,我们一起回去。”齐仲孝说着,慢条斯理开始换衣服。
“你回你家,我回我家。”她转身开门,被齐仲孝拉住抵在门背后。
他开口道:“你忘记了吗,你和我住在一起。”
“你不是和你母亲住在一起吗,你忘记了吗,你的母亲回来了。”苏璇彩说着。
“那又怎么样呢,我的母亲回来了,和你我住在一起这件事情,有什么关联呢。”齐仲孝问道。
“齐仲孝,真不知道你是勇者无惧还是在掩耳盗铃呢。没有关联这种话,也从你的口里说出来了。这真是我听见最好笑的笑话了。”苏璇彩再一次想要开门。
“就算是个笑话,也请你觉得我是真心的。”齐仲孝快速阻止她想要开门的动作,回手一收将她拥在自己怀里又道:“我知道你在生气,可是事有缓急,我也不想的。”
“我是生气了,可是你知道我是为了哪件事情生气的吗?”苏璇彩被他抱着,双手垂落在身体两侧,很自然的靠在门背后说着。
“所有的事情。”齐仲孝稍微放开了她,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圈了她在自己能够掌控的范围。
“那么要怎么做呢,我生气了,你会怎么做呢。放了我,还是继续困住我。”苏璇彩看着说话,脸上淡淡的倦意。她眼睛下面有浅浅的卧蚕,不笑的时候看起来也像是在笑着一样,温婉可人让人感觉容易亲近。
然而她现在齐仲孝面前,实在是不能轻易让人靠近。苏璇彩的本质上是只小白兔,生活上是只小胖猪,但现在她像只小刺猬,张开全身的刺来保护自己。改变这个词语,本来最好的诠释就是用在人类身上的。
“世上的事情,本来就是不如意十之八九的,你只不过遇到那八九而已。生气的事情这样多,即使我放了你,你还是会遇到。既然这样,我又为什么要放了你,至少现在我是快乐的。”齐仲孝看着她说道。
“如果不是你,那么就算是遇到再痛苦的事情,我也是甘愿的。如果没有你,就算是十之十一、十二,我也愿意。因为那是我原本应该走的路,是一个人生活中应该遇到的理所当然的事情。那么我就会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我会用自己走过的路来安慰,找到平衡点。可是你出现了,打乱了我所有的生活,你强行把我拖离了原本走得好好的路,放在一个异世界,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吞噬人的黑暗与恐惧。你是快乐的,那么我就是疯狂的。”苏璇彩两只手慢慢从身侧拿上来放在心口,她看着齐仲孝的眼框周围开始泛红,但就是没有一滴眼泪。
“放开自己的手,放开自己的心,你需要听一听真实的自己。苏璇彩,这些年你的生活并不是你自己的,而是你虚构出来的,它并不存在,也不合理。它是你经历的痛苦中,为了逃避而建造的一座荒城,那里住着一个人,那里的人不是苏璇彩,我认识的苏璇彩不是这样子的。你为什么要欺骗自己,为什么要折磨自己,你的痛苦、你的忧愁,不能告诉我吗?”齐仲孝终于忍不住拆穿了她的谎言,他在说这些话时,看见苏璇彩眼里慢慢流下的眼泪,无关乎悲伤,而是一种虚无之中的虚妄。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苏璇彩眼里的泪水聚拢成一汪潭水,从里面慢慢释出无人能及的情意,这是她心里对齐仲孝许下的誓言;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爱恨纠缠,世人难以逾越。佛说放下,道说超脱,都是一般的不能放下。你我身处红尘俗世,又岂是轻易能够了无牵挂的。”齐仲孝说完替她擦眼泪,从她水波盈盈的倒影中他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又或是苏璇彩心里那个齐仲孝。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赞同你说的话。但不赞同你现在去做,人的执念是多么可怕的东西,要用得其所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你把自己关在心里,又怎么可以说这些话。”他替苏璇彩擦好眼泪,拍拍她的肩,重新将她搂回自己的怀抱,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头发又道:
“你说的话也是自私,我做的事情也是自私,人就是这样的为自己考虑,这就是人生。我们可以为了一些事情烦恼,为了一些事情释然。为了一些人痛苦,为了一些人开心。生活不会为了谁而停留,我们更不要去停留,反复留在一个地方,只会让自己陷入可怕的境地,就像是沼泽一样越陷越深最终步入死亡。你忘记了吗,你还有小小,他是我们的孩子,他会长大,以后也会恋爱,然后失恋。生命是为了传承而不是自我毁灭。”
“你就是天生有让人沉沦的本事,不知不觉的就会让别人对你的话心悦臣服。可是你说话再动听,再有道理又有什么用,现在的苏璇彩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你也会说人是自私的,天生的会考虑什么是对自己最好的,那么现在我所考量的就是对自己最好的,是对小小最好的。什么欺骗,什么荒城,我都不知道,知道了又怎么样,我就喜欢住在里面,就是不愿意出来。生命的传承如果这样痛苦,如果只是人用自己的权利和欲望来发泄的工具,那么我为什么要传承。”她被拥抱着,哭泣的眼睛慢慢止住了泪水。原本僵硬的身体慢慢恢复,齐仲孝感觉到她的不舒服,于是放开了她。
苏璇彩用手背胡乱擦着脸上的泪痕,又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走出来,走出来只会将自己陷入更加不堪的地步,我不愿意让小小跟着我过痛苦的日子。你的母亲回来了,当初她是怎么样做的,你是最清楚的。我不能忘记的事情,你也不会忘记的。没有出口的路,你和我以前都走过,事实证明这样子做是错误的。我不能让小小受到任何伤害,不能够,你知不知道。”
苏璇彩口中有恨也有怒,说道后来已经变成声声哀求,她已经可以预见,如果黄仪玉知道小小的存在,那么事情将会演变到何种地步,这是她最不愿意看见的。
“我说了这么多,可惜你还是不愿意。我早就说过,我的母亲回来了,和你我的事情并没有任何关系,上一辈的恩怨都已经过去了,死者不能复生。现在我可以自己做主,她不愿意也没有办法,选择你的人是我,并不是我的母亲,更何况还有小小,这世上我怎么会放走我所爱的人而不管不顾。”齐仲孝把她拉到椅子上,拿了一条毛巾冲了冷水递给她道。
苏璇彩接手将毛巾按在眼睛上,拿下来的时候抬头去看他,那里千山万水含着无限距离,是遥远时空里叫人疑惑的渺远。他大约也知道苏璇彩心里的想法,她是最会妥协通融的一个人,但真要遇到一些固执的事情,确是比任何人都要执拗的,有些想法可能一生一世都不会更改。
“既然你不想走出来,那么只有我走进去了。”齐仲孝是笑着说这句话的,他走到苏璇彩身边又道:“起来吧,我肚子是真的饿了,我们回家煮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