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市区,晚间生意做得正当时,春意料峭也带不走人潮汹涌,齐伯礼找的地方他们两个人认识,小的时候爷爷一直带他们过来,是个24小时通宵营业的粥铺,老板是个广东人,煲得一手好粥,或许在夜深人静时,喝酒的夜归人总是要这样一碗粥才能够真正温暖起来。
“你要说什么。”齐仲孝褪去了饭桌上的笑容问道。
“最后一次了,我想告诉你,不要再去找苏璇彩。”齐伯礼回答道。
“你怎么知道我一直去找她。”齐仲孝手里拿着勺子,一下一下把粥拌匀。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只要你一出现,她就会伤心。既然你说你在乎她,那就不要让她伤心了,一个认真负责的男人,是不会让女人伤心的,尤其她还是你曾经喜欢的人。”齐伯礼口气有些重的说着。
“你说错了。”齐仲孝喝了一口粥,确实胃里面都是酒,现在一下子有了温暖的东西进去,舒服了不少。
“我说错了什么,你难道不是一直打着想要报复的幌子靠近她,伤害她。曾经犯过的错,明知道是一个错误,就不要再继续下去了。”齐伯礼一再的劝说他。
“我说的错,不是知道不能继续下去,而一再的去做。你说我伤害苏璇彩,你又何尝不是一样,不要说的冠冕堂皇,满口的道理比不上一件仁义的事情。你拿着我们以前犯过的错做幌子亲近她,难道不是在伤害,你固然知道自己的想法不能实现,也不是还在继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谁都知道,可不是谁都能够做到的。”齐仲孝一句句将他的话反驳。
齐伯礼被说到痛楚时,脸上是极为不自然的神情,其实他们两个都没有资格说谁的错误,当初一个苏婉宜让齐家蒙上了耻辱,现在齐家绝不会让另一个姓苏的蒙上耻辱,苏璇彩无论如何是不能够和齐家沾上任何的关系。
这件事,两人都想得很透彻,除非自己先不是齐家人,否则以后的事情一切都免谈,然而齐伯礼是长子长孙,是要继承大宅子的人,齐仲孝又是医院的未来接班人。长辈们说什么也不会让两人胡来,齐铭楷那一关就更加难过了。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以前那点事情,说起来不大,但也不小,闹开了谁也不好看,台面上的事情已经是道不明说不清了,更不用说底下的事情,九曲十八弯的牵连着,谁也逃不了最后的结局,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瞒一辈子的。我的父亲用血的代价告诉我,做错事情就会留下痕迹,留下痕迹就要付出代价。这代价是你的是我的是苏璇彩的,还或许是其他人的。”齐仲孝慢慢搅动的勺子停了下来,他们坐在最里面的位子,夜有些深但不影响前来喝粥的过路客。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句话,每个来到繁华世间的人都是过客,是句悲凉的大实话。
“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呢,以前读书时那个处处以道理为准则的齐仲孝,现在变成了个蛮不讲理、自私贪婪的人了。我不相信时间可以这样彻底改变一个人,你离开不过五六年而已。”齐伯礼眉间紧紧皱拢。在齐仲孝这里,他总以为讲道理可以把他心里的怒气彻底消除。但现在看来,齐仲孝心里藏的并非是怒,而是恨,恨不得全世界都一起毁灭的火,森森然从他话语中流出。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遇上不好的事情,自然就变成坏人了。”齐仲孝放下手里的勺子,他从边上盒子里拿出一张纸巾慢慢擦嘴,动作神情中闲适得当。
“我会保护苏璇彩和小小不受任何人的欺负,即便是你也不可以。”齐伯礼下了最后的通牒。
“当然,你能这样保护他们我很高兴。但别人的东西,堂兄难道不应该有所分寸,还是你原本就没有分寸。”齐仲孝也毫不相让的回道。
“你不用激我,我知道你心里打什么算盘,自古鱼与熊掌岂能兼得,这样简单的道理你会不懂。趁早收手,到时引火烧身吃亏的只有你自己,留下痕迹的岂止做过的事情说过的话。”齐伯礼嘴角扯动一抹笑,那周正大气的脸看起来凛然大义。
“这样简单的道理,很多人都不懂,最后都会引火自焚,你与我难道不是都在火场里奔走,最后自焚的是谁还不一定,堂兄先说武断的话,似乎不恰当。”齐仲孝放下擦嘴的纸巾道。
“那我们就一起走下去,付出代价的是谁,到了最后总会有人去承担。”齐伯礼扔下这句话起身想要走,齐仲孝也任由他先行离开,自己仍旧一个人坐着。
两旁梧桐树下一排路灯亮着,从齐仲孝的位子看去有些闪烁的明暗,许是有部分路灯被绿色的叶子遮挡了,更显出些初春料峭的冷清。
他正想着,手机突然唱起歌来,是苏璇彩的电话。对方刚等他接起电话便着急开口,似乎还带着点浓厚的鼻音道:“你快点来。”
拦了车就往医院赶,小小已经在输液室里睡着了,苏旋彩趴在床边上也昏昏欲睡,刚才那种火急火燎的情况似乎被眼前这种宁静所取代,他放轻了脚步进来,苏璇彩微微动了下从床上起来道:“你来了。”
“你回去睡觉吧,小小我看着。”齐仲孝心疼她眼里的疲惫,将她从床边拉起来。
“哎呦。”苏璇彩靠得久了,右边肩膀一阵抽疼。
“你看看,这样睡不舒服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姿势,在床上也是这样,小朋友。”齐仲孝伸手替她揉捏起来又道:“明天我请了一天假,下午带小小来医院,你不用着急,医生说幸好没有烧成肺炎,只是病毒感染了,也不用住院,等下这里好了我们就回家。”
“都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小小,害得他生病。”苏璇彩自责着,又坐到了小小的床边,用手去摸他的额头,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烫,小孩子闭着眼睛,长睫毛盖在眼窝处,看上去有些难受的样子。苏璇彩又把被子替他盖盖好,被角掖拢。
“小孩子生病是常有的事情,你别忙了,先回去休息,看这速度,总还要一个多小时才好呢,你明天还要上班。”齐仲孝想让她回去休息,奈何苏璇彩心中满是愧疚,怎么会听劝,她无意识的说道:“没事的,以前我一个人带着小小,生病了都是这样子的,已经习惯了。”
齐仲孝听在心里,顿时生出一阵无助感,他坐在苏璇彩身边叹道:“是我的错,没有照顾好你们,这些年我只知道你受了很多的苦,但若要我说出一分一毫却是不能的,今日遇见了小小生病,虽算不得大事,从中已能看出你往日的不易,这一切都是源起于我。”
“我只是这样说一说,你也不用讲一大段,让人心里听着难受。”苏璇彩微笑着去拨弄他额前的头发又道:“你头发长了,该剪了。”
齐仲孝拉住她的手道:“只要你和小小平平安安的,要我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可以的。”
“我和小小会平安的,你也要平安。我不要你付出任何代价,以前那样辛苦的时候,我总想着,以后有一天如果重新遇见你,一定要百倍万倍的向你讨回来,一定要告诉你我所有的艰辛。可是你真的回来了,我却又有些糊涂了,有些事情我不能说,有些事情我不想说,这许多的事情变成了秘密将你与我隔出一条河流。在那河流里我看见了过去,看见了将来,都是不能自己做主的悲伤。”苏璇彩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着。
喝完喜酒回家的时候她接到了秋阿姨的电话,说说小小发烧了,急忙告别庄静文和陆有风赶到医院,她第一个想起的竟然是齐仲孝,便毫不犹豫的就打了电话给他。等到挂了电话才惊觉到,这种事情以前自己也经常遇见,尤其是姑妈刚过世的那段日子,她一个人带着小小,孩子虽然读得是寄宿幼儿园,但也是经常生病,她一晚上一晚上的陪着,所幸那时读的医科大学,容易开假的病假单,到了晚上才出得来。后来小小长大了,自己也实习了,时间和金钱上能够宽裕一些,但苦难的日子还是没有过去,一直到了现在,真的是习惯了。
“我说让你一直看着我,只相信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齐仲孝看着小小,问苏璇彩。
“记得。”她抬头看了看输液瓶道。
“那么,现在你还愿意做到吗?”齐仲孝问着。
“愿意。”苏璇彩答道。后者微微朝下倾了倾身体,似乎是吃惊她讲得答案,眼里有在三询问的意思。苏璇彩嘴角微微抿住,眼里有很动人从容的波纹,良久她又说着:“一个人的承诺可以重于泰山,也可以轻于鸿毛,就和死亡是一样的。我做出的承诺不是泰山也不是鸿毛,是苏璇彩对齐仲孝的一份心意,这份心意不是一种时间,而是我从无数孤独凄苦的夜里找到的答案,那里有我付出的代价,苏璇彩爱齐仲孝的代价。”
“璇彩,以后假若我伤害了你,你也愿意相信我。”齐仲孝想起那些纷繁复杂的事情。
“只要不伤害到小小,我什么都愿意。”苏璇彩拉着小小的手,尽量不然他乱动,以免碰到针头。
齐仲孝似乎有难言之隐,他知道苏璇彩肯定知晓其中的意思,然而她不拆穿他,也不责怪他,这让齐仲孝很是难受,他情愿她大吵大闹,但后来他想,真要大吵大闹她也就不叫苏璇彩了。
“你的父亲曾经说过,齐仲孝这个人不是正确的道理不说,不是正确的道路不走,但是正确与否全在自己决定,我当时不清楚其中的意思,现在我懂得了,我一直告诉自己,希望这懂得不会太晚。”自从出事后,这是苏璇彩第一次提到齐国修。
“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齐仲孝叹道。
“这句话是你对我说的,也是我想对你说的。以后假若我做了伤害你的事情,你会相信我吗?”苏璇彩反问他道。
“只要不伤害小小,我都愿意。”齐仲孝笑着回答她。
苏璇彩心里“咯噔”一下,她眼里瞬间闪烁的慌乱齐仲孝没有看到,只是察觉到她的不自然,于是他问她:“你是不是累了,刚才就应该把你赶回家的,明天一早还要上班,小小病好了,你要病了。”
“乌鸦的嘴巴,净说坏话。我生病了你就高兴了。”苏璇彩快速隐藏了一些情绪,斜着眼睛去看他,嘴角慢慢淌出笑容。
“齐伯礼找我出去说话了。”他冷不防冒出这一句话来,苏璇彩没有吃惊反倒微笑了道:“你们兄弟感情还真是不错,大晚上的两个男人一起出去。”
齐仲孝知道她心里有怨气不说出来,故意揶揄他。脸上不知该摆出难过还是高兴,便只好顾自说着:“他说一个认真负责的男人,就不应该让女人受伤害,尤其你还是我曾经喜欢的女人。”
“那你怎么回答他呢。”苏璇彩想知道齐仲孝的答案。
“我说他错了。”齐仲孝回答。
“他为什么错了。”苏璇彩认真的询问他。
齐仲孝笑着不回答她,过后又说道:“他还说我一直打着报复的幌子接近你,让我放宽心胸。”齐仲孝用手拂过她脸颊上的落发,盯着她闪烁圆润的眼睛看。
苏璇彩一时间没有理解他话语中跳脱的意思,眼神疑惑了一下而后笑道:“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是道也,何足以臧。”齐仲孝太过明了的眼神对上她,两人低了头只是轻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