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院舞会的前一天,齐仲孝来到老宅子里给齐铭楷问好。老人家正好和齐伯礼下象棋,一路杀到只剩下一车一帅,最后还是齐伯礼败下了阵。
“我没有一次能够赢了爷爷的。”齐伯礼笑着扶起老人家走到书桌前。齐仲孝在边上笑着:“我也没有一次能够赢了爷爷。”
“你们的象棋是我教的,怎么会赢得了。”齐铭楷喝了一口茶笑道。
“青取之于蓝嘛。”齐伯礼收拾好棋盘说道。
“你们和别人下过象棋吗?”齐铭楷突然问道。
两人各自回想了一下,齐仲孝道:“似乎只有和爷爷下过。”
“你们的象棋是我教的,但只和我下过,说明平时你们也不过多研究。没有与别人教过手就不知道其他人的下棋手段和高明之处,自限于一方终归只会得来战败的结局。”齐铭楷伸手想去拿烟,齐伯礼阻止道:“爷爷。”
“今天没有抽过,医生说一天一根还是可以的。”齐铭楷拿过烟想点,齐仲孝道:“爷爷上次说想吃文思豆腐,今天正好有空,我去超市买食材,晚上做给大家吃。”
“这样好,今天我有口福了。”老爷子很高兴的拿起了桌上的笔准备写字,两人知道他练字是不喜欢有别人在旁边,于是转身想要退出去。齐铭楷又道:“你刚才陪我喝了点酒,今天正好司机也不在,让伯礼开车载你去吧。”
在齐伯礼开车载齐仲孝去超市的路上,这世界上最近流行的一种新的情感,在两人之间被演绎的很好,至少现在这些超市里的阿姨们看来。齐仲孝正挤在一堆阿姨中间很认真的挑选晚上做饭要用的食材,而在他身边就是推着车的齐伯礼。兄弟两个单独看有这样那样的相同点不同点,但放在一起的时候有一个优点是肯定的,那就是长得好看。
“你挤在一堆阿姨里面谈天说地,和她们抢着食材,医院里的小护士知道吗?”齐伯礼正一百个不耐烦和悔恨,早知道刚才就应该呆在车上一直到天荒地老。
“你说出去她们就知道了。”齐仲孝笑着从卖肉的师傅手里接过切好的鸡胸肉说。
“你买好了吗?”齐伯礼极力忍耐的怒气在齐仲孝看来是那样的新奇与惬意。
“我还要买文思豆腐的调料,爷爷指名要的。”齐仲孝来到齐伯礼边上伸出一只手去推那辆车子,他轻轻一低头又抬头看着齐伯礼道:“怎么不走了,堂兄。”
齐伯礼咬牙道:“是你惹出来的祸,却要我陪你一起,齐仲孝你还真是可以。”
“是爷爷让你陪我一起的。不过你的怨气我可以是看做对我恨到深处无怨尤的意思吗?”齐仲孝说完嘴角露出依稀可辨的微笑,颇有颠倒众生的架势。
齐伯礼知道他心里阴暗起来的功力,此刻也不理他话里的讽刺,放开了一只手推着车往前走,两个人在别人眼中谈笑着离开了禽肉部,
阿姨们脸上个个深藏不露的笑容,以前陆有风说过一句话,阿姨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生物之一,可以与七岁小儿相媲美。
“刚才那个阿姨问我,是不是你的爱人。”超市空调开得十足,但在封闭人多的地方呆得久了,齐仲孝脱去灰色的休闲t恤,里面单穿了一件白色衬衫。偏巧齐伯礼的衬衫颜色一向是白色为主,两人穿着相同的款式和颜色的衣服,又是有些相同的长相,同样的身长与气场。惟一不同的便是给人的气质,温文尔雅的齐仲孝和端然正气的齐伯礼,两个大男人推着一辆车逛超市,任是谁也会想到别的地方去。
“我的爱人?”齐伯礼似乎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高挑了眉毛看着齐仲孝。
“哦,我和那个阿姨说,我不是你的爱人。”齐仲孝抬手拿过货架上的调料看了看又放回原处。
“你知不知道你不说话的时候,其实还是一个很称职的堂弟。”齐伯礼靠在超市高大的柱子上,脸上看不出何种表情。
“我只知道今天晚上来吃饭的那个舞伴,有可能是你以后的爱人。”齐仲孝拿过货架上的一瓶料酒放在推车里,想要往前走的时候,齐伯礼不出意料的停在了原地。
“如果厌恶就逃跑吧,机会只有一次。”齐仲孝也停了下来转头看着齐伯礼。
最后一排的货架柜,散发着浓厚的酱油混着糖与盐的味道,齐仲孝冷然的看着齐伯礼,脸上显出笑容,他又道:“堂兄不说话的时候,果然也是比较可爱的。”
“你一早就知道了爷爷安排今天晚上的饭局,所以才找借口出来卖东西。你打得是什么算盘,齐仲孝不是会成人之美的人。”齐伯礼端正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
“我当然算不上是君子,可也不是小人,成人之恶的事情也是做不出的。齐伯礼,今天算是还你的一个人情,我知道当初苏璇彩一个人带着小小,刚到医院实习的日子艰难,是你运用了关系帮她疏通,不然苏璇彩不会像现在这样好过。”齐仲孝严肃的说着。
“我帮助苏璇彩不用你还我人情。”齐伯礼脸上微微有些恼怒。
“我不是为了苏璇彩,而是为了小小。”齐仲孝侧头从齐伯礼身边看过去,那里堆放着整齐的大米,装在一个个大袋子里面,从地面一直堆到半空中,结实的死沉死沉的米袋子,人生的无数重量都在上面,死沉死沉。
齐仲孝一个人回到了家里,张慧笛知道齐伯礼突然要去医院加班满脸的不高兴,齐铭楷还在睡午觉也不好去打扰。他拿着食材去厨房做准备,帮佣的张妈看见他进来从椅子上站起来道:“二少爷回来了。”
他打发了张妈独自在厨房里忙碌,文思豆腐不是一道复杂的菜式,难在刀上的那点功夫。齐仲孝拿出刚才买来的豆腐倒扣在案板上,右手从刀架上抽出菜刀,左手轻轻按在豆腐上,开始一刀一刀的切起来。
他手上刀起刀落没有停顿,眼睛盯着那快嫩滑的豆腐丝毫不移动。这道菜很久以前齐国修教过他,当时他眼看着那白色的一碰即碎的豆腐在他父亲的手里,慢慢的变成一盆细如发丝的豆腐羹,是怎么样的耐力和心力才有这样一道菜。他不得不佩服祖先对于吃的考究和精细。
齐国修告诉他,其实外科医生和厨师是一样的道理,大家都是拿刀吃饭。当医生的要胆大心细,心里想着的是病人,而不是病症。厨师也要想着吃饭的人,而不是手里的菜式。
齐仲孝当年虽然听得一知半解,但他也知道父亲教他的事情里有许多大道理。后来他受了伤,现实注定他不能当一名拿刀的外科医生,父亲教他的这许多都用不上了。在那么痛苦的日子里,没有苏璇彩的日子里,黑暗无边的日子里。齐仲孝手里的豆腐被一刀又一刀的切成细如发丝,复健的医生告诉他不能从事精细的活动了,他连拿笔都不稳当的手,拿起一把刀的时候,案板上都是自己切伤流下的血。齐仲孝疯狂的想着,那把刀是可以杀人的。
“二少爷,老爷子醒了,叫你上去。”张妈走进来,她手上拿着一只摔碎的茶碗,是爷爷常用的那套茶具,今天又被敲了一只。齐仲孝想还有两次的机会,那套茶具就该彻底的从这世界上消失。
“爷爷,您醒了。”齐仲孝毕恭毕敬的站立在书桌前面。
“伯礼和你一起出去的,怎么没有一起回来。”齐铭楷到是开门见山的直接说。
“堂兄临时接到医院的电话,说是有点急事就走了。”齐仲孝说着谎话,头自然的微微低垂。
“他一向这么忙,你也忙。还不容易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临时还走了。”齐铭楷脸上都是老年人的沧桑,黄颜色的斑点和交错的皱纹,但仍旧是威严的一张脸,说话的声音有点沙哑甚至有些低哑,但仍旧是可以振喝得住人的。
“等下次医院不忙的时候,再聚在一起吃饭吧。”齐仲孝顺着老人家的话讲下去。
“下次不忙的时候是什么时候,你讲给我听听。”齐铭楷坐在高脚的太师椅上看着齐仲孝道。
齐仲孝没有了话语,老人家不拆穿他的谎言,这样不徐不疾的谈话,很容易把他逼到死角,果然齐铭楷又道:“以前你们年纪小,我总以为等长大了就会好的,什么事情也是随着你们性子来。反正是我的孙儿,在离谱也不会比那些作奸犯科还槽糕,曾经也这样想过,可你们着实给我上了一课什么叫做自以为是的想法。”
“爷爷,是孙子做错了事情,您不要生气。”齐仲孝知道齐铭楷是生气了才会这样说。
“我为什么要生气,有不如意的事情,心里面想不明白了才会生气。我心里面现在很明白,所以我不会生气。年轻人有自己的理想是好事。少年不知愁滋味,你们现在是最好的时光,千万不要辜负了时光赋予你们的美好。有些事情趁着年轻放开去做,爷爷也是赞成的。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去的做,什么事情都是可以的,但这个世上总会有些人出来阻拦你,对你说着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些理由轻得不足挂齿让人鄙夷,那些理由让你一天天对自己产生疑惑,进而疯狂。”齐铭楷在对齐仲孝说话,说这个世界的疯狂与残忍,可悲与无奈。
“越是活着越是觉得自己不是在活着,人就是有这些可悲的地方。”齐铭楷按了书房的铃,工人敲门进来将他的背下了楼。齐仲孝跟在后面搀扶着,他心里其实很清楚齐铭楷刚才说过的话,齐伯礼和他的人生绝不是自己三两下可以过完的,人就是有这些可悲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