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除了书还是书,整整两个大箱子,里面全部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大的,小的,新的,旧的,厚的,薄的,绿澜一看,有些还不是中国的文字,鸡肠一样弯弯曲曲,她看不懂。全部都搬到书柜上放好,听老爷说,二少爷喜欢看书,这个书柜是特地准备的,大少爷和三少爷房里都没有。
整个房间早两天已经用檀香熏过,驱除蚊虫和瘴气,今早还特意洒了香叶水清新空气,有点凉湿,像是在森林中的气息。韩飞踏进这个房间的门,就感到了阔别已久的宁静,往日在这府中的点滴,都涌上心头。
摆设上很讲究,珐琅彩的瓷器,精美的细颈花瓶,半身镜子,红木的案台和高档的文房四宝,崭新的床帐和沙发,看得出来家里的用心。韩飞的指尖轻轻抚过桌面,一尘不染,他舒心地在沙发上坐了下去,靠着,闭上眼睛,这一路把他累坏了,就这么静静呆着,什么也不用想,也成了一种奢侈的享受。
笃、笃、笃...韩飞听见一阵细微的声响,不紧不慢,从身后房间深处传来,他睁开眼睛,站起身,就朝着声音走去。一个妙龄少女立在书柜前,手上搁着几本厚厚的书籍,地上的箱子里面,还有大半,她看了看,把书一本一本放到柜子上面去。
韩飞忽然想起,老太太说过,让她的贴身丫鬟替自己收拾,那丫鬟叫什么来着?
“你是...”韩飞疑惑地开口。
女子听到声音,回过身来,看见韩飞,一脸惊奇,循声道,“您是,二少爷?”
韩飞点点头,但见眼前的丫鬟俏丽如芍药,却素净如梨花,身材纤巧,眉如新月,目如流波,端庄持重,沉静如水,浑身难掩一股动人灵气,这府上何时有这样不俗的丫环?
绿澜浅笑,“二少爷,您终于回来了,老太太吩咐我过来替二少爷收拾东西,现在各房里的丫环都是有差使的,最迟不过明天,会有专门的丫环过来服侍二少爷的。”
“不用什么丫环,我自己动手就可以了,都习惯了。”韩飞倒不是很上心,只觉得这丫环说话的声音如珠玉叮咚落盘,轻重缓急拿捏得当,柔得跟和风一般,体面利落,听着很是受用。
“这一贯是府中的规矩,二少爷既然回来了,少不得是要遵从的。若是不喜欢有人服侍,就少使唤她们就好了,不必觉得不好。”绿澜笑着。
“你是,老太太那边的丫环?新来的?”韩飞问道。
“也不算新来的。恰巧二少爷离开那年,我到了韩家做丫环,已经五年了,现在专门服侍老太太,我叫绿澜,春水绿如澜。”绿澜显得落落大方。
韩飞竟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丫环也有这样不俗的气度,谈吐不似一般。他盯着她,“老太太现在服用什么药?比之前好多了吗?”
绿澜见他这样问,说道,“总不过是些吃不坏人的药。二少爷,不是我做丫环的越礼,说句丫环不该说的话,老太太每天服用的,不过是些枇杷、玉竹之类,真顶不上什么用处。老太太是心病,韩家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老人家心里总归是不好受的。”
“娘在来信中跟我说了,大哥一连娶了三位嫂子,怎么都...”韩飞欲言又止。
“二少爷,这在韩家也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谁也不愿拿这样的事情来说,尤其是我们做丫环的。您既然问起,我就大概说了,二少爷不要提起是我说的。”绿澜认真地说道。
“行,我不会说。”韩飞答应道。
绿澜想了一下,轻声说道,“二少爷离开的第二年春天,大少爷娶进门的第一位大少奶奶,是县长的千金,人倒是没有什么坏心眼,只是小姐脾气大了点,爱端架子,总想着指挥大少爷做事,大少爷本来也是被宠惯了,哪里受得了?一次争吵,大少奶奶被大少爷无意中推了一把,摔到后脑,就这么去了。韩家哪里敢说真话,只是连夜发报到县长那里,说她是自己不小心摔了,县长查不出什么,也只好认了。”
韩飞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其实也不好说,那以后,县长跟韩家就不咸不淡的,但是两年后县长换了人,这事就算过去了。”绿澜顿了一下,说道,“至于娶进门的第二位大少奶奶,也是富商的女儿,靠染坊起家,这一位大少奶奶是个厉害角色,丫环婆子都让她欺负过了,还跟大太太闹翻过,后来耍泼起来说韩家怠慢了她,威胁大少爷说要喝毒药自尽。可这事情就是这么怪,原本只是一般的补药,她喝下去后,硬是不明不白地死了。很多人也有怀疑,可是,谁敢查?这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韩家居然会出了这样的事情,真是...”韩飞有些说不下去,问道,“后来呢?”
“大少爷是个闲不住心的人,过了没有多久,他又娶了第三位大少奶奶,这一位大少奶奶的确是个好人,却是同样命苦。怀孕之后,大少爷他,他把丫环翠枝强占了,翠枝也有了身孕。大少奶奶受不了打击,身子弱,接连地动气伤心,最终跟着没出生的孩子一起去了。翠枝也是紧接着死的蹊跷,腹中的孩子也同样去了。老太太这才受不了,病倒了。”绿澜说着,有些伤感。
“谢谢你,这些事情,要不是你现在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要问谁去。这么大的韩家,可我总觉得,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韩飞很有诚意。
“二少爷不用客气,这些虽然是韩家的家事,二少爷是韩家的人,理应知道。但是我现在说着,也觉得如同在说别人闲话一样。二少爷有什么话,还是去问二姨太吧,她是二少爷信得过的人,这韩家,到处是眼线,我不敢多说什么。”绿澜很有分寸。
韩飞想了一下,说道,“我知道在韩家不易,你所说的,我离家前都感受过。我问你,二姨太这几年过得怎么样?说实话。”
“我和二姨太见面不多,她一向清心,除了府中置办的一些节日和平常向老太太、大太太问安,不大走动,因此也不知道得很清楚。不过,二少爷,二姨太是个有福之人,她在府中自有行事之道,二少爷不必太担心。”绿澜转身把书一一堆好。
“绿澜,你不像个丫环,你明理知心,跟你说话,我觉得像朋友。”韩飞心里涌过真诚。
“二少爷抬举我了,绿澜不敢高攀。这屋子暂时是收拾好了,二少爷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晚上还有接风宴,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绿澜说着,笑了一下,走了出去。
韩飞转身看着她的身影,顿觉有些留恋。不是因为他对女色有心,而是因为在韩家,他早习惯了生疏冷漠,只有他和母亲、妹妹亲近,没有谁会再对自己这样贴心。不是出于丫环对主子的职责,韩飞感觉得到,绿澜身上体现出来的那种热心和贤惠,是从她骨子里面透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