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明堂内,芳嬷嬷正详细回禀着此次外出的各项行动和见闻,女帝静静听着,只不时问几个问题。
芳嬷嬷面上不泛波澜,心中却暗自惊叹,女帝看似不经意的几个问题全部问在关键点上,有些自己想要轻轻带过的事都迫不得已说出来,芳嬷嬷平静地回话,不紧不慢。
女帝斜靠在龙凤椅上,面色柔和,一双精光毕露的琥珀色眸子看似漫不经心,却丝毫不放松:“芳嬷嬷辛苦了。”
“为陛下效劳是老奴的本分。”芳嬷嬷起身行礼,一丝不乱。
女帝一手扶头,一手搭在书桌上,手上的碧玉环轻轻磕在黄花梨上发出“答”的声音,女帝不语,只静静看着眼前躬身行礼的芳嬷嬷。
芳嬷嬷纹丝不动,一时耀明堂陷入了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女帝淡淡的声音传来:“芳嬷嬷,你瞧朕的无忧公主如何?”
芳嬷嬷平静回道:“公主殿下自然是好的,老奴不敢多言。”
“好到如何?”女帝的声音突然停顿,片刻后方道:“和妹妹比,如何?”
芳嬷嬷低垂的面上闪过诧异之色,很快恢复了平静,道:“护国公主乃天纵英才,无忧公主殿下亦是皇室至宝。”
女帝冷笑着:“是啊,怎么能比?莫说欢儿,即使是朕……芳嬷嬷,当年朕初登大位,想请你从旁协助一二,你却百般推诿,在你心内,是否朕就真比不上妹妹?”
芳嬷嬷抬头深深看着女帝,声音仍是没有一丝起伏:“陛下谬赞了,陛下当日登基,天下已定,身边能臣众多,老奴早无用武之地,何来推诿一说?”
女帝摇摇头,一双凤眸眯缝着,讥讽道:“芳嬷嬷自谦了,当年为着你不肯为朕效力,朕才逼着你带着才出生的孙女住到皇宫。”说着冷笑一声:“若不是为了你的外孙女华影,你会放弃妹妹留下的暗线?”
芳嬷嬷挺直了身躯,不卑不亢:“陛下误会了,老奴向陛下坦白护国公主遗留的暗线,不是为了影儿,护国公主当年发展自己的力量也是为了月华,如今陛下是月华之主,暗线能为陛下效力,也是护国公主之愿。”
女帝不语,眼前闪过十二年前的情形。
“陛下!老奴年时已高,且才经丧女之痛,实在不能为陛下分忧!”芳嬷嬷怀中抱着一小儿,跪在地上坚定说着。
年轻的女帝厉声喝问:“芳嬷嬷!难道朕就这么不值得你效忠?若此时是妹妹在位,嬷嬷还会做如此决定?”
十二年前的芳嬷嬷容色憔悴,神情却十分执拗:“陛下恕罪!”
女帝闻言大怒,伸手指向芳嬷嬷怀中婴儿:“嬷嬷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外孙女着想!”
芳嬷嬷一楞,怜悯地看着怀中婴孩,沉声道:“陛下!老奴有一事禀报!公主在摄政时在朝堂内外发展了自己的一批暗线,如今全部听命于老奴!”
女帝气急,面色苍白,手指发抖:“你……你是什么意思?”
芳嬷嬷抱着怀中婴孩深深磕头道:“陛下!老奴愿将此暗线全部交付陛下,只求陛下放老奴与外孙女归隐!”
女帝怒急反笑:“嬷嬷当朕是傻子?妹妹留下的暗线朕能使得动?好!好!妹妹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这是要做什么?要挟朕么?”
芳嬷嬷跪地不语,女帝平静片刻,扶起芳嬷嬷盯着怀中婴儿道:“妹妹留下的暗线朕没那本事控制的了,嬷嬷你去帮朕废了。”说话间纤细的手指抚摸着婴儿滑嫩的小脸:“至于归隐……嬷嬷就在皇宫养老吧!”说罢深深望着芳嬷嬷,嘴角带着笑意:“带着你的外孙女。”
女帝深深叹一口气,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老妪。
十二年了!自己当年做出那个决定也不知是对是错,至少,芳嬷嬷十二年来毫无怨言,自己特意指华影为欢儿的伴读时也未反对,这些年也在背后帮了欢儿不少,只是君儿一事又让她见到了妹妹暗线的力量--这么多年了,妹妹的影响力还是这么大,甚至大过自己这个在位的女帝!
女帝按捺下心中的潮涌,轻声道:“芳嬷嬷,明人不说暗话,当年朕逼你留下来,一是忌惮你手上的暗线,第二也的确是希望你能辅佐朕,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是帮朕培养出一个优秀的继承人。”女帝平静的面容上闪过哀伤:“若当年你肯帮朕,如今月华怎会落入如此局面?”
芳嬷嬷有些动容,当年自己千方百计想带影儿逃离皇宫,最终却被逼留下,心中确有怨恨,这些年来,女帝对自己、对影儿十分优待,特别是对影儿更是格外怜爱。有时自己也会想,或者真是天意要影儿生长在皇宫吧!护国公主,这冥冥中是你的意思么?要我带着影儿留在皇宫,守护着月华?“陛下,老奴能为陛下做的自然全力去做,做不了的,请陛下谅解!”
女帝见芳嬷嬷话语松动,也不再步步紧逼,叹道:“芳嬷嬷可知如今情形?”
芳嬷嬷点头道:“陛下,请恕老奴多嘴,眼下朝堂上的事可先放一放,战事紧迫,边关才是重中之重。我月华与夏苍边境线虽长,但多有汉水天险,夏苍难以进犯,唯有到了南方后,汉水一分为二,流向我国为潇水,流向夏苍为湘水,天险不在,利于夏苍发动战事,十三年前的陨灭之战就发生在潇湘平原上。”
芳嬷嬷不愿多想惨烈的战事,继续说:“潇湘平原再往南就是幽冥谷,有幽冥王在,谅夏苍人再厉害也不敢越过幽冥谷攻打我国,所以守住潇湘平原上的边城云梦城,乃是战事最重要的一环。”
“云梦安,则天下定。”女帝喃喃道,抬头回忆:“妹妹早就说过。”
芳嬷嬷也陷入深深的思念,月华人从来没有忘记护国公主魅梓沁,她矫健美丽的身影早已经深深烙在月华人的灵魂中,成为他们最美好的梦境。
“如今是老镇关侯袁世华镇守云梦,袁将军守成有余,进攻不足。若是现时情形自是没有问题,若是战事一起……”芳嬷嬷声音一顿,定定看着女帝道:“只怕坚持不了三个月。”
女帝心情烦闷,一听之下有些怒气:“芳嬷嬷何出此言?袁将军为了月华,主动让出镇关侯一爵,自请镇守云梦,多年来也毫无闪失,怎会如此无用?”
芳嬷嬷仍是千年寒冰的冷静,寸步不让:“老奴说的是否事实陛下比老奴更清楚。”
女帝累极,伸手按住眉心,闭目索然道:“朕以为至少能守半年到一年……”
芳嬷嬷见势奉上热茶,丝毫不理会女帝焦躁的心情:“陛下想的太乐观了,如今夏苍兵强马壮,我月华单兵作战能力原就逊于夏苍,如今又无良将,如何与之匹敌?”
女帝睁眼狠狠盯着芳嬷嬷,又摇摇头,喝茶道:“你说的对,很久没有人对朕这么说话了。”
芳嬷嬷冷冰冰地说:“陛下听太多奉承之词了,老奴不会说那些话。”又为女帝添茶:“老奴原本不愿再理政事,奈何月华如今到了生死存亡之境地,老奴也顾不得许多了!当年……”芳嬷嬷突然不语,跪地磕头道:“陛下!老奴求陛下一件事!”
女帝见芳嬷嬷突然色变,有些惊讶,忙起身扶起芳嬷嬷道:“芳嬷嬷全心为月华办事朕必定不会亏待了你,嬷嬷有何所求?”
芳嬷嬷并不起身,反而重重磕了三个头:“请陛下承诺,无论如何,请护影儿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