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绍言只觉得自己命自从遇上华影后,就开始不好了。
以往,他是夏苍身份高贵的相国公子,是秦王最信任的心腹,也是夏苍京城闺秀们的梦中情人,是无数少女心中的佳婿人选。
许是他的前半生太多顺利,连老天都看不顺眼了,自从去了一趟幽冥谷,他就开始走霉运了。
先是重轩莫名其妙的丢掉了三个多月的记忆,他失踪的这三个月,完全成了一段空白,甚至连他们在幽冥谷外那个小山村中的记忆都没有了,骆重轩就只记得他们从京城出发,记忆就开始段片,然后就已经满身伤痕的在回京城的马车上了。
尹绍言心中郁闷之极,骆重轩这一失忆,这下连暗算他们的人都找不到了。可这般症状连医官都弄不清楚,精通医药之理的石砚又已经失踪,他也没有办法,只得先将骆重轩送回京城再说。
后来的日子倒也平静,他们这次行动虽然鲁莽,却进行的十分隐秘,知道的人不多,就没有引起什么大波澜,旁人只知道秦王在外练兵四月后才回京,反正骆重轩外出练兵也是常事,一切都在正常不过了。而只有尹绍言知道,骆重轩变了。
他变得愈发沉默,变得郁郁寡欢,变得心事重重,变得让人捉摸不透。
也不是说以前他就是个能让人轻易看透的人,只是以往他的心思尹绍言多少能猜透几分,而现在,骆重轩的心事简直就如同海底的针,就连他也摸不着方向了。
他知道这一切都与骆重轩在幽冥的经历有关系,而随着骆重轩的失忆,这一切都无迹可寻,又到哪里去寻找线索?
罢了罢了,变了就变了,反正人没事就好,尹绍言只好这么安慰自己。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后来的事情居然发展成这样。
先是京城中突然流言四起,传起了骆重轩与他之间的暧昧关系,说秦王殿下不好女色,只愿意守着一个人比花娇的尹公子,这事原本只会让他觉得可笑--他陪伴在骆重轩身边已经将近二十年,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流言出来?而到了后来流言愈演愈烈,他才知道,这是有人在暗中操纵这些传言。
自然,那人是骆重诚,骆重轩的二弟、夏苍的吴王、夏苍仅有的两个成年皇子之一,也是骆重轩之外,最有希望成为太子的人选。
这传言原本也不难破,尹绍言在查到流言的源头的时候就向骆重轩进言,只要他光明正大的娶个正妃,这种荒诞的传言自然就会烟消云散了,可骆重轩听闻后,只是眉心紧锁,居然直接拒绝了他。
尹绍言这才彻底的呆了,这是第一次,骆重轩让他感觉到陌生。
自那以后,事情就越来越一发不可收拾,传言愈演愈烈,以至于到了耸人听闻的地步。
为了避免再引起误会,也为了骆重轩和自己清誉,尹绍言刻意的与骆重轩拉开了些距离,也特意结交了不少“红颜知己”,这样一来,关于他和骆重轩的流言渐渐平复,正当他暗自庆幸,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更加让人无法直视的传言有出来了--传言说,既然骆重轩不喜好女色,对男人也没兴趣,那么,可能只有一种,骆重轩在幽冥谷伤了身子,他,无法人道了。
这个传言的恶毒程度简直就让人无法忍受!连尹绍言初次听闻此事都气不打一处来,而骆重轩,他仍旧是老神在在,丝毫不放在心上。
尹绍言坐不住了,他终于鼓起勇气直接质问骆重轩,事实是不是真的如此?在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他终于放了心,接着,他再一次要求骆重轩娶妻--哪怕是先纳侧妃也好,可他再一次失望了,骆重轩还是拒绝了他。
尹绍言简直要崩溃了!这样的传言根本就不是男人能忍受的,更何况,这传言会直接影响到骆重轩争夺太子之位,他怎么能就这么不在乎,怎么能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
再后来,连陛下都被这些流言所惑,一连赐下多位美人,骆重轩倒是收下了,可也就是放在府中而已,平日里连面都不见,这一来,这流言愈演愈烈,终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京城中街头巷尾全是对此事的议论纷纷,惋惜者有之,叹息着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暗自庆幸的也有之。
而正当事情沸沸扬扬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边境传来了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幽冥王,主动提议给夏苍借道,攻打月华,条件是夏苍昭告天下,同意让幽冥立国。
流言终于终止了,夏苍上下登时被这个更具有爆炸性的消息给击倒了,人人奔走相告,个个急着恢复华夏帝国往日的荣光,哪里还记得骆重轩这个“隐疾”?
本来,骆重轩极力反对出兵边境,他说幽冥情况未明,仅凭一面之词不能相信,况且幽冥自古一条道,一旦大军深入从未有人涉足过的幽冥腹地,万一出了事,只怕会损失重大……
可那时候,夏苍早已经被狂热冲昏的头脑,加之前段时间骆重轩声誉有损,朝中人也不像以往般对他那么尊重,是以往日在战事上说一不二的骆重轩此次居然被驳了回来,骆重轩闻言也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而吴王骆重诚却得了意,毛遂自荐,死命要带领大军前往幽冥,尹绍言在一盘看的是心急如焚,骆重轩本就是以军功著称,而此次若被骆重诚抢这个先,只怕日后他的势力就会更加庞大,就会压倒骆重轩了。
好在,陛下还是英明神武,虽然没有同意骆重轩将幽冥置之不理的提议,却依然任命骆重轩为主帅,带领大军前往边境,取道幽冥,一举击破月华。
尹绍言紧悬的心终于稍稍放松了写,为免事有变故,他也一改前段时间远着骆重轩的做派,主动要求随军而来,早一次陪伴在骆重轩左右。
而后面的事情,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不仅让他大呼意外,甚至连夏苍京城,都无法预料到事情的走向。
幽冥王,居然是这么一个让人无法小视的人,他紧紧是口头上将幽冥古道卖给了夏苍、月华两国,还未有付出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就已经得到了夏苍、月华两国的承认,幽冥,在不是两国名义上的附属疆土,而是成为一个真正的国度了。
再接下来的局面,更是让人焦心不已,夏苍、月华同样被幽冥所累,谁也不敢先有动作,一时间,局势成了胶着之态,眼看就要成为持久战了。
而持久战,却是夏苍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夏苍国土贫瘠,远不如月华富庶,这持久战一打起来,粮草、军饷、被服、药材,哪个是不要钱的?尹绍言一筹莫展,连骆重轩也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也只得日日在军中安抚着将士们那躁动的心,等到时机了。
幸运的是,这个时机很快就到来了,而这个时机的到来,却完完全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包括他自己。
是她,幽冥谷外山村中的梦姐儿。
第一眼看过去,她还是自己记忆中的那副模样,却又有些不同了。
她长高了、沉稳了,原本有些圆润的脸上已经长成了容长的瓜子脸,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安静的如同一汪深潭一般泛不起波澜,而唯一不变的,是她仍旧对自己毫不客气,还是不给自己一点好脸色。
那时候,他才第一次知道她真实的名字,她叫华影。
那后来的事情就已经不在任何人的预料之中,在华影的奔走下,夏苍与月华,这两个世代为敌的国度,居然破天荒的联起手来,出兵幽冥。
他自己是反对的,与军中其他将领一样。
可骆重轩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居然力压重议,坚决要促成此次联军,为了不让军中人有机会伤害华影,骆重轩居然还亲自将华影送到月华边境--这对一国主帅来说,可实在是太危险太冒进的举动,而骆重轩,就这么做了。
后来,在幽冥谷内的变故,再一次惊呆了众人,整个幽冥没有见到一个抵抗的人,而这个华影,这个对幽冥谷的地形知晓的清清楚楚的华影,居然是幽冥王妃。
这一场史无前例的受降活动被安排在了云梦城,这个夏苍、月华边境最著名的边城。这也是夏苍将领第一次踏入号称有着天下最坚固防守的城市,而这一天的变故,早已成了许多人终生也无法忘记的情景。
幽冥王东方凌傲居然是这么一个有着出尘风仪的奇男子,而事情的最后,原本让两国纠结的国书,就以这么一个惨烈的方式被化解了。
这个让夏苍、月华两国都头疼不已的东方凌傲,就这么死在了华影的手中,并将幽冥交付给了她。
尹绍言不知道华影究竟有什么魅力,居然会让东方凌傲这么一个出色的男子倾心至此,而华影,却丝毫不在意他的爱慕,尹绍言看的出来,华影不仅仅是不爱他,她恨他。
再后来,匆匆处理了幽冥的降书后,华影就消失了,这一消失,就是两年。
两年,足以让世事变迁,人事全非。譬如,月华的太子迅速倒台,燕王魅元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登上太子宝座,并开始摄政。譬如,幽冥在华影的领导下,一改以往封闭的传统,成为夏苍、月华边境中最繁华的贸易城市。譬如,他娶了夏苍最美丽的弋阳公主骆重湘为妻,成为夏苍皇帝的佳婿。再譬如,骆重轩在流言的侵蚀下,在夏苍的地位愈发不稳,而吴王骆重诚的势力渐渐扩张,隐有盖过骆重轩之势。
再一次的变故,出现在那个让人压抑的夜晚后。那一晚,骆重轩终于被他说动,愿意去接近女人,而即使是在春药的效力下,骆重轩还是走了,走的干干脆脆,也让尹绍言烦恼不已。
他甚至就怀疑,骆重轩是不是真是因为受伤而失去了作为男人的能力?而这个答案,在他第二日赶到别院的时候,终于被解开了。
他再一次见到了她,华影。
虽然她改变了容貌、改变了发色、改变了瞳孔的颜色,虽然她站在他眼前,俨然一副神女降临的姿态,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她是梦姐儿。
那一日,她那么美,美的耀目而绚丽,生生的耀花了他的眼,让他突然有股想流泪的冲动。
他也终于明白了,骆重轩为什么一直抗拒着别的女儿,原来,他心中早有了这个身影,他的心和身体只能接纳她。
尹绍言终于放心的长吁了一口气,同时,心底又有些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假如,自己心中有了这么个影子,他能不能如骆重轩一样坚持?能不能做到如此坚守等候?
他摇摇头,他不能的,他不是骆重轩,他注定了与这份情感无缘。也就在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原来在他心底,也是有这么一个小小的影子,一直萦绕在他心田。而他,注定是无法得到这份情感的。
那一刻,华影微笑着说出:“怎么样?我装扮的像神族人吧?”的笑语中,他突然笃定的说:“不,你就是神族人。”没错,在他心中,华影原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出尘脱俗、美丽耀目、站在世界之巅接受万人的膜拜。
当时华影只是一愣,而他也很快将此事忘了。只是许多年以后,他才知道,是的,华影就是神族后裔,而且是神族最纯正血统的后人。
她有着当世最高贵的血统,她的身上流淌着两国皇室的血液,自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他的后半生,一直在撰写着她的传说,她的身世、她的情感、她的坚持、她和他的生活。
在传说要完成的最后,他的笔悬空了许久,终于放下了,合上了纸张。
“写给我最爱的女子。”这一句话,只能深深的,深深的写在他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