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扑来的是浓郁的药香，平鸾因着这药香生出一阵恍惚。
——我的绣囊如何能抵得上一条性命——
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这句话，但耳畔听得的却是：
——当心着些——
那嗓音，一如当初的纯粹，一如当初的圣洁，独独少了少年的稚嫩，却仍旧有着温暖人心的力量。
平鸾竟是没了思考的能力，木然地伸出手去接礼单，当指尖同少年干净漂亮的手指相对时，看着自己枯瘦的手，相形见绌间，心头却生出无边的喜悦。
原来，一切都不曾变过。
手指微动，不经意间与男子指尖轻触，冰凉的触感透过肌肤传至心间，不由得忆起那时他的手掌也是这般冰冷。
平鸾本是没有勇气抬头的，却在感受到那丝丝冰冷时，缓缓抬了头。
眼前是男子细腻的发丝，纷纷扰扰的垂泄而下，有丝丝发丝落在膝盖，结连出纷繁的纠结，在那片纠结中，她见得男子丝毫未变的雪白肌肤，见得男子瘦削的下颌，苍白的双唇，以及那一双漆黑的眼眸。
看进那眸中的平鸾，见到的仍旧是一抹圣洁灵魂，有着尘埃不染的干净剔透。
晶亮的眸子微微眯了眯，喉间微动。
清崇。
这一声，包含着无数复杂心绪，但平鸾却是如何也不敢让这一声唤溢出唇间。
从初见他时，她便觉得自己是粒尘埃，微小，但足以染了他的圣洁，坏了他身上的纯净。
拾起礼单的清崇，抬首时，撞进面前身形瘦小的宫婢眼中，那一双晶亮的眸子正清楚地倒影出自己的面容，那眼中只余自己一人。
那时，他心头一动，看着那一双晶亮的眸子，不知心中是喜是忧，竟生出一阵恍惚，但却在转瞬之间回了神。
收回握着礼单的手，直起了身，眉眼含笑地看向望着自己的女子。
“快起来吧！”
平鸾飘远的心思这才收回，怀抱着礼盒，起了身，却是低垂着头，心间却是波涛翻涌。
她不知，面前之人是否认出了自己，回想着刚才他见着自己的反应，怕是他早已忘了当初那个小乞丐了吧！
失望间却又有着些微的庆幸，平鸾自己也说不出为何会生出这般矛盾的情绪，自己分明希望他认出自己，但却又担心他知晓自己是当年那个小乞丐，或许，自己以往所具备的骄傲，在面对他时，便显得微不足道，自己其实是个自卑的人，所以，会害怕被他认出，害怕面对两人天差地别的身份。
想了诸多，忽然忆起自己留下要办的正事，忙启了声：“奴婢奉静姬之命，将这些见礼交予清主子。”
清崇的视线扫过平鸾手中的礼单，见着礼单上的落款，唇角抿出些微的痕迹，继而看向了一旁的有来，“将礼盒收下吧！”
“是，主子。”
有来接过平鸾怀中的礼盒便退出了殿内。
平鸾垂着头，视线小心翼翼地落到清崇身上，生怕被那人察觉，清崇垂眼，看着平鸾的头顶，眼中笑意融融。
“你家主子送来的东西不少，我也该回送些才是。”
缓缓迈了几步，行过平鸾身侧，见此，平鸾赶忙转过身，一抬头，恰巧见得那人回头，两人视线相遇时，男子浅浅一笑：“你随我来。”
言毕，清崇便迈步向着侧殿行去，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身后的平鸾，眼中只有他单薄的背影，他迈一步，她亦迈一步，两人不疾不徐地行进，竟是让平鸾心中暗喜。
如此，她便多了许多同他相处的光景。
这般行走，许久之后，两人才折进侧殿。
侧殿布置的极其简单，几个放满书籍的书架占了大半的宫殿，书架旁是檀木的书案，离书案不远处则是一张棋盘，星点的黑白子落在棋盘上，似乎是个棋局，棋盘的一侧是软榻，另一侧则是窗扉，从窗口望去，庭院的景色尽收眼底。
清崇行到书案旁，从画筒中取出一幅卷轴，低眉看着那卷轴片刻，随即递给平鸾。
“我这里没什么名贵的东西，能送的也就是些字画了。”
转身，缓缓踱出几步，抿唇浅笑，忆起那时，她总是临摹这幅画，却总是不得精魂，他自然是知晓，她老早就惦记着这幅画，想来，如今她该是欢喜了。
“你将这画带回去，你家主子会知晓我的意思的。”
说话间，低头看着平鸾，见得她认真地点头，晶亮的眸子看着自己，眨也不眨，活像个乖巧的娃娃，不由得面上含了浅笑，但再度看进那一双晶亮的眸子时，心中便染上细微的忧虑。
难道真的是该来的便如何也躲不过吗？
听闻清崇的话，平鸾隐隐猜到他同傅潋尘由着某种关系，但她不会去胡乱猜测。
晶亮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清崇雪白的面庞，见着他浅笑温和的模样，心头便因着那熟悉的浅笑升起浓浓的暖意，她开始奢望，奢望日后能时时见到这样温暖的笑容，能时时感受着这样温暖的笑容，她这才发觉，才见着这人这么一会儿工夫自己就变得贪心了。
但她很快便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位上主，作为奴婢的自己不该生了这般的心思，便赶忙垂了头，“奴婢一定将清主子的意思传达给我家主子，如此，那奴婢先行告退。”
“去吧！”
闻言，平鸾略一倾身，便转身向着外殿行去。
清崇的视线始终追随着那一抹瘦弱的身影，眼见得那身影就要折到外殿，脑海中忽然清晰地浮现出一副画面。
身形瘦小的小乞丐，穿着破败的衣衫，赤着脚在雪地里慌乱地奔跑，她辨不清眼前的方向，看不清脚下的路，仓皇间，整个人狼狈地摔倒在地。
心间倏地一紧，那时，他急切地想要叮嘱她：“当心！”
但汹涌而来的咳嗽，使得那些话语尽数被压回腹中，没了出口的机会。
眼前，那身形瘦弱的女子一脚已经迈出了宫门。
那一刻，有温润的字句从唇间溢出：“路上小心。”
女子身形一顿，迈出的脚落地，有些错愕地回头，见着男子面上的浅笑，低眉应道：“嗯。”
尔后，步出侧殿，却是混沌地迈着步子，思绪因着先前听闻的那一句话变得有些混乱。
他说，路上小心。
很平淡的一句话，却让平鸾心间涌起无限的感动，因为，说这话的人是清崇，是她一直惦记着的人，所以一切都变得不平淡了。
出了延清宫，沿着朱红的宫墙行进，抬头看了看那米字型的窗格，微微抿唇，随即便迅速地将卷轴搁到地上，伸手扒着窗格，踮起脚尖，向宫墙内张望。
四下看了看，竟是许久不见动静，正在失望的当头，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庭院中，那人缓缓行进，步伐间有着无瑕的完美。
见此，平鸾满面的欣喜，晶亮的眸子因着笑意，闪着夺目的光彩，看着那人缓缓行进，她抿了抿唇，轻轻地唤了一声：“清崇。”
那一声唤的极轻，犹如一阵飘渺的烟尘，转瞬即逝，似乎无人能闻。
院落中的清崇似乎听到了这一声轻唤，迅速地转头看向了窗格的方向。
平鸾完全料想不到清崇会回头，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相撞，平鸾的心头一跳，迅速矮下身子，压下狂跳的心脏，几个深呼吸，抱起卷轴便快步跑开了。
当与窗格外投来的视线相撞时，清崇一阵讶异，睫羽轻扇，视线有片刻阻断，再度抬眼，窗格处的人已经离去。
视线停留在那处窗格许久，唇角逐渐浮现细微的痕迹，忆起先前那视线中强烈的欣喜，漆黑的眸中染上了然，原来昨日窗外的雀儿竟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