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街尽头的文相府在外人看来一片平静,但掩盖在这平静之下的故事却是数不胜数。
二十年前,文相府的三夫人和大夫人先后有了身子,府里上上下下的人议论不止,说是三夫人本就受宠,如今又先于大夫人有了身子,若是再诞下长子,那大夫人当家主母的位置可就危险了。
但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三夫人腹中的胎儿在五个月时因着不慎摔了一跤,小产,而大夫人则在怀胎十月后顺利诞下一名男婴,当家主母的位置坐得稳当的很。
众人只能感叹三夫人太过不幸,可没有人知道,大夫人其实不能生育,而她“诞下”的那一名男婴倒是的的确确是宋家长子。
其实,早在三夫人还没有身孕的时候大夫人便开始动作了,她秘密去城西贩卖人口的街市买了一名长相上乘的女子,并将那女子安顿在了一处园子里,依着她的计划,寻个时间将宋儒年引过去,两人饮酒作乐,待到他一醉,让那女子代替自己同丈夫一夜欢好,那么之后的一切便顺理成章了,她只需做做戏,十月后宋家长子便理所应当的由她“诞下”。
想来,身为女子,肯将亲手别的女人放到自己丈夫的怀里,大夫人也确是不一般了。
但三夫人有孕的消息一出,大夫人是又妒又怒,索性也不花那份心思去寻时机了,悄无声息地将那女子接到了府中,愣是让自己的丈夫同那女子在自己的床榻之上耳鬓厮磨,缠绵悱恻,身边亲密的丫鬟也不懂她的心思,但她自己明白,她要的大夫人的位置,无非是因为她在乎屋中的男人,所以她想比别的女人拥有他更多,更久。
而自那夜之后,那女子便一直住在大夫人的卧房下的地下室里。
不久后,那女子有孕。
不久后,大夫人有孕。
不久后,三夫人小产。
不久后,大夫人临盆。
一切进行的天衣无缝,更重要的是,大夫人有股狠劲儿,在宋家长子诞生之后,她便寻些机会,将身边亲近的丫鬟陆续遣散出了府,但她们出府后还能不能活着,那便不大好说了,至于那地下室中的女子当然是留不得的,一瓶鹤顶红,一张草席,一段路程,便是荒野,便是这女子的归宿。
自此,她的秘密便再无人知晓,这大夫人的位置便再无人能撼动。
所以,她容忍了丈夫的再一次风流。
两年后,一顶素轿将一青楼唱曲的清倌儿凤仪从文相府的后门抬了进来,轿帘撩起,女子倾身出来的那一刻,大夫人彻底震惊。
出轿来的那女子皓齿明眸,眉染轻愁,抿唇一笑,动人心绪,款步而行,仍是美,却是揪了人心的美,让人如何也无法释怀的美。
让大夫人震惊的是女子那一张美丽的面容,但不是那面容的美丽,而是那面容的熟悉,因为,那女子便是服了鹤顶红,被弃尸荒野的宋家长子的生母!
她如何也没料到,那女子会活下来,更没料到她还会回来,她知道,这女子一定是来复仇的,她的出现会威胁到自己宋家当家主母的位置,所以如何也不能留着她。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女子回来并非是为了复仇,为的只是那个名为宋儒年的男人,因为她爱上了那个在她怀中低低抽泣的男人。
文相府因着这出身特殊却极其受宠的四夫人轰动不小,但更大的轰动却是这四夫人还带着宋家的又一名子嗣——她腹中的胎儿。
于是,便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更是几家恨。
四夫人似乎生来福薄,受宠无比,但身子骨却极差,好几次都险些小产,好在身边的下人照顾的细心,倒也平安地将孩子诞下了,是位小姐,宋儒年取名为平鸾,意在希望女儿平安,更是借着“平”字,托出他希望四夫人平安的心愿。
因着四夫人身子差,所以二小姐便由奶娘带着,四夫人还让身边的墨语时时照看,不得离开小姐半步,这话中的意思墨语不懂,但却是会死死按着主子的吩咐做事,将小姐照看的周全。
待到小平鸾三岁时,战事爆发,宋儒年忙于朝事,常常是十天半月回不了家,家里的大事小事都由大夫人担着,自然,这几房夫人的事也脱不了了。
文相府的后院有个荷花池,夏天便是漫天的荷叶,出水的芙蓉,格外的亮眼,冬天便是一望无边的清冷湖面,没了那般的景致,但若是泊着小船,在船头晒晒太阳,却也是种的享受,恰巧四夫人格外喜欢这般。
仍旧如往常那般,命人搬了倚榻,凤仪便躺在倚榻上,眯着眼睛,任由阳光洒在自己身上,驱散掉这一身的药味儿。
渐渐地,人便有些慵懒,薄薄的睡意便侵袭到了心头,正打算小憩一会儿,身后却响起了脚步声,想来是端着药来的墨云,便随意地吩咐道:“搁下就退下去吧!”
来人没有回应,但脚步声仍旧未停,凤仪忽然觉得有些怪异,却是不想起身,索性便等着那人自己开口。
脚步声在身后停下了,随即便是满含着讥诮的说话声:“你倒是很会享受啊!”
凤仪立时便猜到了来人是谁,仍是一副慵懒的样子,只是稍稍抬了抬眼睑。
“姐姐又不是不知道,凤仪乃是福薄之人,过了今日没明日,若不趁着今日还有口气儿在,好好享受一番,明日没了机会,后悔也晚了。”
大夫人听出她话中的意味,勾着唇,冷冷一笑:“你倒是清楚得很呐!”
“有些事,我自己若是不清楚岂不白白浪费了这第二条命?”说时,语气中有着些许笑意,也听不出她是在笑自己,明知这里是火坑却还是不听劝阻地跳了进来,还是在笑大夫人太过明显的举动。
这一句话在大夫人心中点燃一簇熊熊的火焰,那火焰将她烧的疯狂,她猛的俯下身子,狰狞着一张姣好的容颜,目露凶光地瞪着凤仪,恨恨道:“哼!第二条命,是吗?我更想知道你还有没有第三条命?”
闻言,凤仪摇头,抬眼,含着笑的眸子对上那一双喷薄着怒火以及疯狂的眼睛,淡淡说道:“没有第三条命了,所以这第二条命我得好好留着,我的孩儿整日唤着别人娘亲,我如何也不甘呢!”
“你的孩儿?”大夫人缓缓直起了身子,一直笑,笑的身子再次弯了下去,斜着眼睛瞪着凤仪,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谈:“哈哈哈,你的孩儿?可笑,真是可笑,文亭乃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居然说是你的孩儿,你做的什么青天白日梦呢?啊?!”
凤仪移开视线,看着湖面,轻愁盈面,缓缓说道:“我做的什么梦,姐姐应该最清楚才对。”
大夫人猛地点着头,厉声道:“不错!我是很清楚!但你也很清楚!为了不让别人清楚,所以你只能去个更适合你呆的地方了!”
说罢,大夫人古怪的笑笑,笑得眉梢眼角都是难掩的得意,都是难掩的狠戾。
凤仪似乎毫无所觉,抬眼看着岸边一处草丛,轻摇臻首,尔后捂着胸口低低咳嗽一声:“咳咳,嗯,老爷不在府上,姐姐的确该想着法子送我去别的地方。”
大夫人抬手抚上凤仪头上的银簪,那银簪是极其简单的样式,但做工却极其精致,须纹清晰,触手可磨,大夫人将那银簪反复摩挲几次,嘴角挂着抹笑意。
“这簪子真是好看的紧呢!”
凤仪仍是躺在榻上,身形未有丝毫移动。
大夫人握着发簪,手上一用力,将发簪拨出发间,细长的簪针银辉毕现,大夫人用指尖挑着簪尖,有些好奇地问道:“若是这簪子插入了心间,该是会很疼吧!”
凤仪侧眸看她,一双明媚的眼中波澜不兴,但大夫人却总觉得那眼中带着无限的鄙夷,嘲讽,以及怜悯,面色一狞,一扬手,发簪直朝着凤仪胸间而去。
“啊……”
身后突兀地传来一声惊呼,虽然只发出半个音节,却是让大夫人心头一惊,握着簪子的手一偏,发簪插入了凤仪的肩胛,鲜红的血液立时便顺着簪针溢出,将银白的发簪染得血红,疼的她冷汗直冒,可她却是吭也未吭一声,咬着唇,紧张地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看去。
“是谁?!”大夫人厉声一喝,紧张的当头杀机迸现,知道她秘密的人她绝对不会留着。
顾不得被刺伤的凤仪,她起身,缓缓朝着身后的船舱的门扉而去,一声一声的脚步声,带着夺人性命的决心。
逐渐接近门扉,透过缝隙,隐约能见到隐藏在门后的人影,大夫人勾着唇,面上尽是狞笑。
身后的凤仪看着大夫人的背影,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她听出那声音是平鸾的声音,她想起身去拦住大夫人,才一起身,身子便跌倒了地上,摔得头晕眼花,可她也顾不得这般,手脚并用地朝前爬去。
她要去阻止大夫人!她要保护自己的女儿!
肩胛处火辣辣的痛感让她浑身颤抖,随着血液的流逝,她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手脚逐渐失了力气,急得浑身发颤,胸口堵着一块巨石,沉闷的几乎喘不上气,身子顿了顿,回头,仍是看向那一处草丛,猛地摇着头,这一动作,喉间一热,“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凤仪愣愣地看着地上喷溅的血迹,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大夫人丝毫不理会身后的动静,缓缓迈着步子,行到门扉前,笑得尤为可怖,她缓缓抬手,覆上门扣,就在她打算用力拉开门扉的那一刻,一道身影从门后闪了出来。
大夫人看着出来的那人,狰狞一笑:“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