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闻言回头,立时便见得那说话之人。
那人穿着紫金蟒袍,衣摆和袖口处滚边的金色丝线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芒,玉冠束发,露出那人带着些稚气的俊秀面庞,轻抬着尖削的下颌,满身的贵胄之气。
但那人此刻正一手撑着门框,一脚搭在门槛上,斜着脑袋,挑着一双桃花眼,扁了扁嘴,满脸的痞态,顿时毁了那一身的贵胄之气。
原本满面笑容的张聪见得那人时面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一双因着久经年岁而染了风霜的眼睛有了片刻的失神,他就那么看着那少年,心思飘回了很久以前。
那时,父亲乃是宫中德高望重的太医,而他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无疑日后会继承父亲的衣钵,成为宫中的太医。
可他却不希望自己的人生一成不变,按着父辈的安排一路顺风的走下去,他少年性情,总想着云游四方,救死扶伤,做个闲散的自由人,所以,他便常年不在京都。
他的闲散人生结束于二十一年前年前的开春。
远在外地的他收到家中急信,说是父亲病重,他火速回京,尔后父亲病故,他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入宫做了太医。
进宫两年,虽然付清德高望重,可他毕竟只是新手,尽管医术了得却仍旧得跟着太医院的老前辈学习,因着他心思缜密,做事认真,且善于钻研,终是在入宫两年后从普通的医生升至太医。
一次,他作为副手,随着几名老太医前去武相府,替武相诊脉。
就是那一次,他见得那容颜惊人的女子。
那女子,美目间隐隐透着些许清冷,身姿算不的婀娜,隐约间却带着些许男儿的洒脱气息,她着着一身绛紫的棉裙,轻绾的发髻,没有华丽的首饰,再简单不过的打扮,却是惊艳非常。
她垂着眼睑,仔细地看着太医为武相诊脉,沉静间流露出无比美好的姿态。
他竟看着她出了神。
察觉到他的注视,女子抬首,四目相对间,她蹙眉,尔后,风华尽显,而他,尴尬低头,再不敢看那女子。
离去时,女子自他身边经过,启唇低语:“傻楞子。”
他惊愕无比,如何也想不到,她竟会这般,这般的出乎他的意料。
此后,她同他渐渐多了接触,他开始一点点了解她。
她可爱,她天真,她睿智,但她却也成熟,现实,甚至有些傻气。
那样的女子,他如何能不心动,所以,他心动了。
日益相处间,他们各自情动,甜蜜酣畅。
但所有的幸福来得突然,同样短暂。
他早知道,她的不凡,因为她姓傅,她身上背负着家族的使命,她注定要落入深宫,成为皇帝的女人。
所以,当选秀的名册之上出现她的名字时,他心痛,却并不意外。
他想带着她逃走,逃脱她的既定的命运,逃脱她背负的包袱,她也说,“只要你带我走,去哪里都无所谓。”
于是,他们密谋,在选秀来临之前,私奔。
但当那文质彬彬的武相大人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所有的决心瞬间崩塌。
武相说:“她是傅家的女子,自出生起,她的命运便已经被安排好。”
他反驳:“每个人都有掌握自己命运的权利。”
武相那一张斯文的面上始终没有表情,他说:“她没有那个权利,因为她姓傅。”
他不明白,姓傅,就因为一个姓,她就不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一个姓氏竟要让她牺牲自己的幸福?
他的疑惑太多,太多,但武相的一句话,便让他彻底绝望。
武相说,她姓傅,就得担负起傅家赋予她的使命,若是逃了,只有死路一条,因为,逃,便是背叛,傅家,容不得背叛。
所有辩驳的勇气土崩瓦解,所有的挣扎变得毫无意义,因为,他不能让她死。
于是,他们的计划破碎,曾经的所有,变成了泡影,他再不曾见过她。
选秀的前夕,她出现在他面前。
面容仍是那般倾城,清丽妆容,眉目冷清,她看着他,不多言,只是看。
那一晚,她成了他的人。
那一晚,他说,我们,结束吧。
那一晚,她说,我明白。
他们就在无限的缱绻柔情中诀别,绝别,自此,她是宫妃,他是朝臣,再无了柔情。
一个月后,她入宫,被封作贵妃,他仍是太医院的太医。
一切似乎已经平静。
但是,很快,她怀有龙嗣,他心头隐隐有些不安。
九个月后,她诞下皇子,他心中不安彻底侵蚀了他的心,在他心中结下一个如何也打不开的结,那个结扰得他十几年来不得安宁。
眼前,少年大摇大摆地进了殿,侧眸看他,一双上挑的丹凤眼始终盯着他身边的宫婢,看着那带着些许稚气的面庞,神色间尽显她的风韵,他心头微痛,继而惶恐的跪地,以埋头,来掩饰自己满面的沉痛。
“臣,见过王爷。”
“免了免了。”小王爷不在意得摆了摆手,仍是盯着平鸾,视线瞥见她受伤的左脚,丹凤眼一眯,“啧,怎么回事?不过才几日,你居然搞成这般模样?”
平鸾看着小王爷一脸不解的模样,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几步,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得远离这位尊贵的王爷,第一遇上他,自己白白挨了一顿打,第二次遇见他,自己掉进湖里,虽然主要原因不在他,可终究是他带自己上船的,所以,跟他脱不了干系。
前两次遇上小王爷的不幸遭遇,使得平鸾下意识地对这小王爷敬而远之,她实在是不想再惹了什么霉运,何况,此次他不合时宜的出现,恰巧打断了张大人的话,害得她学医的事落了空,如何也对小王爷生不出好感来。
小王爷见得平鸾的动作,立时将一双细眉纠结得死紧,这丫头什么意思啊?自己好不容易才寻到她,她居然想躲着自己?这也太对不起本王对她下的功夫了吧?
正处在极端一厢情愿中的小王爷,全然忘了平鸾根本不知晓他在自己身上下了什么功夫。
说是功夫,小王爷倒真是下了不少。
平鸾落水那日,他便有了法子。
知晓平鸾在月桦园当差,那月桦园的主子可是自己的表姐呢,靠着这关系,将平鸾要过来可是简单的很,趁着被禁足,他想了一大通能说服表姐将平鸾给自己的理由,禁足令一彻,他便直奔月桦园。
可去了,所有的理由压根儿没用上,原因很简单,他那性子孤僻的表姐看也没看他,丢给他一句话:“平鸾被皇上调去延清宫了。”
听得他很是愤懑,居然是延清宫?!
那小子怎么也开始用宫女了?真是的,那病秧子可是越来越不招人待见了,以前跟自己抢皇兄,如今竟然又跑来跟自己抢宫女,真是可恶!
小王爷的注意力全被延清宫吸引了去,自发的将静姬话中的“皇上”二字忽略了。
一心想着直接去延清宫要人,可一想到皇兄时刻在那人身边,若是自己莽撞地跑去,皇兄脸一沉,准讨不到好果子吃,到时候,那病秧子肯定又是笑得春风得意。
所以,小王爷便开始静候时机,果真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病秧子倒下了,皇兄早朝了,他便立马赶了过来。
一路上,想到那丫头一双晶亮的眸子,小王爷便觉得有趣。
而眼前,那丫头竟然垂着头,不发一言,这是什么态度?摆明了是不欢迎本王嘛!
小王爷看得郁闷,寻思着得想个法子,让她好好对自己。
转了转眸子,见得还站在一旁的张聪,一蹙眉,甚是不耐。
“张大人,还有事?”
张聪有些恍惚地看着蹙着眉的小王爷,心中钝痛,真是像极了她当年那一蹙眉,嘴上恭敬地回话:“臣并无其他事情。”
闻言,小王爷不耐烦地摆摆手。
“既然没事了,那张大人就就别呆在这了,本王还有事要处理。”
听闻小王爷话中的不耐烦,张聪叹息一声,拱了拱手,“臣告退。”
尔后,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去。
小王爷抱着双手,闲散地落座,一挑眉,侧着眸子,恰巧视线与平鸾相对,勾着唇,得意一笑。
平鸾看着小王爷满面得意的笑,总觉得这人有些不怀好意,心头便又对小王爷多了一份介怀,晶亮的眸子便因此染了些许不快,尽管已经极力掩饰,却仍是流露了些许。
看着平鸾眸中的不快,小王爷将左脚搭在右脚上,有节奏地摇晃着,一副街头痞子的模样。
平鸾看着那一双做工精细的锦靴,更是觉得这小王爷有些不成体统。
小王爷对于平鸾的心思自是猜到了几许,若是换做常人,他如何也得将那人好好整治一番,不过面前的丫头不同,她可是他以后乐趣的来源啊!
这么一想,之前的郁闷一扫而光,满心都是畅快,直起身子,将脸凑到平鸾面前,饶有兴趣的问道:“小乞丐,可还记得本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