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宫宴喧嚣繁华,延清宫内仍是那般清静安谧。
薄薄的月色笼罩着这一处清幽的宫宇,精致的屋阁便因此格外的惹眼,站在庭院中,如水的月辉铺陈地面,如此,便总让人生出如临仙境的错觉。
平鸾将左脚稍抬,右脚向前跳了半步,尔后顿住,抬眼看着不远处的窗帷,柔柔的烛火透过窗纸沁了出来,本是安适无比,可平鸾心绪却因此又乱了几分。
到底该不该进去?
进去了该说什么?
会不会让清主子生了烦心?
思来想去,一双手早已将裙边攥起了细细的褶子,可她却仍是没个注意。
白日里,因为清崇的挽留,她才能继续留在这延清宫,故而满心都是对那人的感激,总想着想他说声谢,可真到了这儿,她又没了勇气,那人昏睡时,她对他做什么,说什么,他都不知道,因而她不会觉得不自在,可如今他已经醒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必须得小心翼翼地对他,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从内心深处的膜拜,那么完美的人,她总觉得自己对他做什么都会亵渎了他的圣洁,总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太过卑微,她想到的有许多,故而,便在这院中踌躇良久,却仍是没有迈步的勇气。
抬眼看了看那温暖的窗扉,不由得想到那人苍白的面色,她便忧心不已,也不知再去找张大人,是否妥当?
因着烛火的映衬,窗帷染了绯色,此时,那绯色的窗帷上隐约显出一抹身影,那身影正在徐徐移动。
平鸾倏地一惊,下意识的想找地方隐蔽。
“吱——呀——”
窗扉徐徐打开,朦胧的火光瞬间倾斜而出,映照得平鸾眼前迷蒙一片,迷蒙中,见得窗扉处那人飞舞的发丝,还在惊诧的当头,下一刻,那人抬首,漆黑的眸中出现些许的惊讶,继而便是慢慢的笑意。
“进来吧!”他对她这般说,声线平缓,嗓音柔和,缓缓流泻间有着轻柔的力量。
“是,清主子。”平鸾有些尴尬的垂下头,一瘸一拐地朝着殿中行去。
行进侧殿,抬首,见得那人静坐在棋盘前,纤长的手指念着雪白的棋子,停在颊侧,久久未落下,因着病后初醒,面色仍旧有些苍白,却因着烛火的映衬,显得格外剔透,加之专注于棋盘,面上边带了些许沉寂,看得平鸾一愣。
这般的清崇她倒是从未见得,她的记忆中,他清醒时,总是浅笑盈盈,昏迷时,便是脆弱无比,而今这般沉寂的模样她是头一回见,这般的清崇,看着总让人生了些敬畏,似乎对他有着无尚的尊崇。
正在思索的当头,听得那人的说话声:“坐吧!”即便是说话,可他仍是专注于面前的棋局。
平鸾扶着墙壁,行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侧眸看向棋盘,零星散落的棋子构成了一局残局,平鸾不懂弈棋,自然看不出端倪,因而只得懵懂地看着清崇的举动。
看着棋局许久的清崇终是将手中的棋子落下,但落下的位置却极其随意,不在黑子进前,也不再白子进前,而是棋盘之上极其偏僻之处。
见此,平鸾不免奇怪,如此随意的落下,何以清主子先前会思索那般良久?难道有奥妙?
再看向棋局,却仍是一头雾水,而清崇,此时已经捻起了一颗黑子,再度陷入了沉思。
这次,平鸾一双晶亮的眸子里全是讶异,他竟是自己在跟自己下棋?这样,有意义吗?
满心的疑惑,想问却又不敢,只得眼睛也不眨地盯着清崇。
盯着棋局许久,清崇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微扬,无奈一笑,继而将手中的黑子放回棋盒中,轻掸衣袖,回首,见得瘦小的女子一双晶亮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因着那眸子中的慢慢的疑惑,不由得舒心一笑。
女子因着这一笑,顿时有些惊慌地垂下头,脊背绷得笔直。
清崇垂眼看了看棋局,尔后再看向垂着头的女子,启唇道:“你是不是奇怪为何我会自己跟自己下棋?”
垂着头的平鸾惊诧的瞠着眸子,半晌,轻轻地点点头。
清崇起身,缓步行到屋中,通透的面上笑意温和,“下棋,只要有对手即可。自己可以成为自己的对手,因为每个人都是多变的,让自己的一面,同自己的另一面对弈,同面对对手无异。”
他的话,平鸾不明白,疑惑的抬眸,见得那人的面容在烛火显得格外的渺茫,让她看不出所以。
人是多变的?多变,怎样才算多变?
平鸾总觉得他这话有深意,可她却无法立时就理解,但心头却因此升起了迷茫。
殿门在这时被推开,有来在殿门处,抬眼看了看平鸾,尔后躬身说道:“清主子,有名宫婢说是来寻平鸾的。”
话毕,他微微侧身,面容姣好的女子出现,灵动的双眸在殿内四下逡巡,见得平鸾时,弯唇一笑,唇角的梨涡色彩明媚。
“言龄!”平鸾惊喜看着殿外的女子,急忙站起身,也顾不得腿脚不便,扶着墙壁朝着女子而去,心头因着清崇的话而升起的迷茫尽数散去。
贺言龄见得平鸾左脚的夹板,顿时就想上前去搀扶,却因着规矩在心,只得静静地等着,待到平鸾距离自己几步远时,赶忙将她扶住,下意识地就想问她,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可还是忍住了。
平鸾任着贺言龄搀着,一双晶亮的眸子里满是喜悦,自从到了月桦园,她便再没见过她,如今,见了,自是欣喜无比。
眯了眯眼睛,平鸾抬头看着贺言龄。
可好?
贺言龄侧头一笑。
你看我这样像是不好吗?
见得女子一副神气的模样,平鸾唇角微扬,露出鲜少的笑意,衬得一张小脸明媚无比。
屋中的清崇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笑得明媚,只觉得这般的她,很好。
抬眼看了看窗外,明月高悬。
时候怕是差不多了吧,那人也该出现了。
想着便背对着殿门,朝着床榻行去,语带疲惫地说道:“平鸾,既然这宫婢是专程来找你的,你便安心同她聊聊吧!”
平鸾看着清崇单薄的背影,打算说些什么,那人却再度开口:“都退下吧,我累了。”
听得他语气中难掩的疲惫,几人便不敢怠慢,行了礼,合上殿门,便退到了殿外。
有来见得两名女子间亲密的模样,笑得一脸和蔼,交代了几句,便离去了。
贺言龄这才松了口气,扶着平鸾慢慢朝着宫门行去,一边语带哀怨地说道:“终于可以喘口气儿了,整日惦记着这些个规矩,我这心呐,没一刻安生。”
知晓她是不喜拘束的性子,听得她这般说,平鸾只是点头,见此,贺言龄面带嗔怪地瞪了眼平鸾:“你这没良心的,听我诉苦,你都不安慰下?”
闻言,平鸾不明所以的看这她,见此,女子瞬间便泄了气。
“嗨,我真是自讨个没趣,居然拿你这闷头闷脑的性子开玩笑。”说着,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些,将平鸾的身子托着,减轻她左脚的负担,嘴上问道:“你说,你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怎么把自个儿搞成这副摸样?”
平鸾的身子倏地一顿,忆起那夜的种种,心头便翻涌难平。
清崇吐血的情景,男子怀中的温暖,以及,女子眼中深深地怨恨,良多良多,让她无法安宁,更无法向贺言龄说明,只得支吾道:“走道儿时,没留意,崴着脚了。”
这般的说辞,贺言龄倒并不会怀疑,毕竟当初平鸾在她跟前从高架上跌了下去,有过前一次,崴脚,倒也不奇怪了,只是仍不忘责备。
“这么大个人了,居然不知道自个儿小心些,走路时,眼睛得看路,可不能看着天啊,这次崴着脚,下次要是闪着腰了呢?”说着,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对,赶忙纠正:“不对不对,没有下次才对!嗯,没有下次了!”
听得女子似是自言自语,平鸾眼中带着薄薄的笑意,看着自己胳膊上女子素净的手掌,心中温暖。
两人行走得缓慢,半晌才行到院门,贺言龄先跨到门外,回身搀着平鸾。
平鸾将左脚挪到门槛上,有些笨拙踮着右脚跳了几步,正欲跳过门槛。
“吱呀”一声,从身后传来,声音细微,平鸾也听得模糊,可她仍是下意识地回了头。
宫宇静谧,紧闭的窗扉处柔和的烛火沁出,一片祥和。
“怎么了?”
耳畔响起贺言龄疑惑的问话,平鸾摇了摇头,“没事。”
“那咱们走吧!”贺言龄说罢,便搀着平鸾迈过门槛,两人便沿着宫道逐渐远去。
身后,偌大的宫宇透着毫无生气的静谧。